3.2 内圣外王:曹公的人生论(2)

贾政认为能体现自己比别人强的地方就是“深精举业”了,可惜一生却无用武之地。岁月一天一天地流失,他就把希望寄在儿子身上了,不幸长子夭折,次子又不可能替他实现这个夙愿,眼见自己的头发也花白了,其中滋味也可谓凄凉。有贾政这种凄凉的,古今中外大有人在。俄罗斯文豪列夫·托尔斯泰也是这样的,托尔斯泰年轻时从大学里退学,没有拿到毕业证书,就引以为终身之憾,一而再,再而三地想通过自学拿到这张文凭,个中原因就是把社会上大多数人的价值不假思考或者根本没办法思考地当成自己的价值。真正有价值的人生价值观应该以道为中心,以理念为中心,或者说以客观规律为中心,而不能随波逐流,不能大家怎样我就怎样,所以贾政的潇洒终究是不彻底的。贾政不彻底的潇洒正好说明了他对社会现实缺少一个明确的认识,对外探索的不足限制他内在境界的提高。

曹公到底追求什么样的人生呢?这就不得不解释一下中国古典哲学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了。这个问题就是“内圣外王”。新儒家冯友兰先生说:“内圣,是就其修养的成就说;外王,是就其在社会上的功用说。”内圣的这个成就包括人际关系中的品德修养,也包括形而上的证悟。外王的功用重点还在这方面的努力与过程,外王者不一定有机会成为实际政治的领袖,就实际的政治说,他大概一定是没有机会的。外王者按道理说可以为王,而且最宜于为王,至于实际上他有机会为王与否,那是另外一回事,也是无关宏旨的。那么内圣与外王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可以说没有内圣就没有外王,没有外王就没有内圣。没有外王的人,也就是没有为社会的功用做过努力的人,或者眼界狭小,达不到品德修养的提高,或者经历不足,体验不够,根本证悟不了。没有内圣的人,即便取得一时成就,终究付之东流水。对于个人人生来说,外王是手段,内圣是目的。贾雨村本来是想外王的,却“内圣”不了,故也“外王”不了;贾敬本来是想实现“内圣”的,但他不在社会现实中实现,不在人伦中实现,不在“外王”中实现,故实现不了真正的“内圣”;贾政本来也是想“内圣”的,结果却因为不能达到“外王”而竹篮打水一场空。作者曹公对贾政提出了隐而不显的批评。

曹公当然反对把自己的人生浪费在科举上,如果他活在现代,肯定也不会满意高考——公务员——硕博制度。通过曹公对宝玉的批评,我们可以看到,曹公也是追求有作为的人生的。通过对贾雨村、王熙凤等人的批评,我们可以看到,曹公追求的是证悟的人生,追求洒脱的人生。通过对贾敬的批评,我们可以看到,曹公追求的是有社会功用的人生。通过对贾政的批评,我们可以看到,曹公追求的是灵性的人生。所以《红楼梦》既是出世的,也是入世的,是出世与入世的巧妙结合。《红楼梦》“不离日用常行内,直到先天未画前”。《红楼梦》最理想主义的,同时又是最现实主义的。这样,只有“内圣外王”四字才当得起了。

明乎此,当我们拜读《红楼梦》时,很多疑惑才能迎刃而解。《红楼梦》处处在追求一个“中”字。《红楼梦》既反对腐儒虐杀爱情,又反对滥情,对当时的社会有批评也有肯定。在人生观上,既反对贪图名利,又反对自甘堕落;既反对辛苦麻木地生活,又反对虚无人生。人生的中道其在内圣外王乎?

宝玉能不能做到内圣外王呢?宝玉身上有一种灵性悟性,从宁荣二公、贾母、警幻、贾雨村、贾政等人的评论可以看出宝玉的这个特点,宝玉完全有这个内圣外王的资质。虽然曹公对前八十回的宝玉并不满意,八十回后,宝玉应该有一次彻悟,达到内圣外王的境界,可惜我们无缘一睹悟后的宝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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