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民族主义的理论(2)

个体对于民族主义的情感依附是相当强烈的,因为民族主义提供了一种身份认同,并且将这种认同扩展到某种比自我更崇高的事物。民族主义不只描述了一个政治实体,它还创造了一面镜子,个体可以从这面镜子里看见自己,界定自我。此外,民族主义也是一个棱镜,个体通过它来观察和评估事件与他人,并做出响应。它通过清楚地界定“我们”和“他们”来简化复杂的事务。因此,民族主义鼓励人们几近排他地认同于民族自我利益。符合民族自我利益的事物被认为是良善的,而违反民族自我利益的事物则必须予以抗拒。民族国家内的个体的个人利益,绝不可以抵触民族的自我利益;为了国家好,每一个人都必须压抑住任何令人厌恶的个人利益。此外,“我们”的民族自我利益往往比“他们”的民族自我利益更公正、更令人起敬。

民族主义具有某些超越性,它可以唤起追随者的历史感与方向感。诚如柏克所说,国家“不仅是在世者之间的一种伙伴关系,同时也是在世者、已逝者以及将出世者之间的一种伙伴关系”。为了民族国家的利益,民族主义要求其追随者在必要时牺牲一切,包括家庭、财富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民族主义以其丰富的情绪和知识内容,在现代民族国家中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它比任何其他政治理念系统都更深刻地影响着个体忠诚,因为民族国家和民族主义是很多人的个人认同的来源,并将他们团结在一起。它建立了一个价值体系,同时也提供了一种满足社会需求的机制。此外,如前所述,它能够激励某些人表现出非比寻常的行为。

然而,民族主义在团结某些人的同时,也分隔了其他人,致使各种不同的民族群体间竖立起一道道人为的樊篱。一旦一个国家境内居住了一个以上的民族群体,则这种民族分隔的现象也会发生在同一国家内。在这种情况下,影响了主体民族群体的排他情感,几乎不可避免地也会感染少数民族群体。于是,当时机一到,苏联、南斯拉夫与捷克便纷纷瓦解,并且分裂成数个较小的民族国家。可以预见的是,俄罗斯、格鲁吉亚、摩尔多瓦以及新的、较小的南斯拉夫等国境内的许多其他少数民族,将会像加拿大、西班牙、英国、伊拉克、土耳其,以及其他地方的少数民族一样,为独立问题而骚动不已。

民族主义对世界各地的人们造成的影响的复杂性,可以从奥林匹克运动会轻易地看出。全世界最伟大的运动员定期聚集在一起进行各项体育竞技。不论好坏,目前的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参赛者,由热心的支持者所雇请来参加比赛的运动员以及由职业队伍所支薪的运动员两者区别甚微,以致“所有运动员都是业余的”这一宣告,最终被承认为一种伪称。然而,经济矛盾的解决,似乎无法让我们更接近直面奥林匹克运动会赤裸裸的政治矫饰。举例来说,大量伴随竞赛而来的评论都表示,运动竞技是超越政治的,同时也宣称体育竞赛是一项伟大的平衡差异的机制。这些论点均为人津津乐道,而无视来自世界各地的队伍是在他们的国旗引导下通过摄影机的镜头,无视比赛结果是按国别进行积分统计,更无视当金牌得主的国家的国歌被演奏时,他们的国家的国旗也正在其背后缓缓升起。很显然,无论我们如何谈论奥林匹克运动会,都无改于它是一场政治性的、民族主义的盛会,如果有人对此表示反对,那将是对一个再显著不过的事实视若无睹。事实上,如果奥林匹克运动会证明了什么,它证明的是民族主义征服了体育,而非相反。

无论个人是否愿意承认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政治本质,民族主义总是能够激发人心的。另一方面,民族主义的极端形式可能是负面的,它可能会走向一个民族支配其他民族的帝国主义。当民族自我利益演变成国家政策的正当性来源时,便可能导向种种要求民族征服的诠释。于是,西欧的殖民强权在亚洲、非洲、美洲建立了庞大的殖民帝国,以供给其工业发展所需。更近的历史上则有法西斯主义的意大利、纳粹主义的德国以及军国主义的日本,为逞其民族意志压制其他“次等”民族,而令数以百万计的人群臣服于它们。同样地,美国也是以民族利益为借口,介入拉丁美洲、亚洲、太平洋和中东等地的经济与军事事务中。简而言之,尽管民族主义或许是一个重要的团结人群的因素,但是它也导致人们只关注于自己的利益与价值,却忽略了更大的人类整体的利益。

只关注民族自我利益而忽视较大群体的利益,这种目光短浅的做法无疑将招致灾难。毫不质疑地接受民族自我利益作为国家政策的正当性来源,这种意识形态指令忽略了现代政治生活中的一个基本事实:在一个人口持续膨胀、资源日益枯竭的世界中,由自利心驱使的国家政策终将无可避免地导向冲突。面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数量的快速增加,这种褊狭的心态无法为我们预示一个美好的未来。显然地,我们必须拥有更宽广的视野。虽然欧盟的演变似乎即将挣脱民族主义的紧密束缚,但是这种转变终究尚未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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