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书写的原罪是漫无目的的流徙(5)

总之,关于"蹲鸱",我所知道的也仅止于此而已。我的对手的语气却像个老农老圃者流,这老农老圃者流还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将了我一军。现在,我只有两个选择:其一,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将《春在堂全集》迅速浏览一过,找出这位死了都一百年的老人家是怎么说"大芋头"的。其二,任令时间在我日常生活之中其他"更重要的方面"展现实实在在的力量──这就须要说服自己:"人生在世,总还有比这个问题更值得劳心费力的事罢?"──更具体一点地说:就是服输了啦!

第二步棋上就认输,是简直不可思议的事。但是别说《春在堂全集》不在我手边,如今就算放在眼前,我又能到哪里去挖出俞樾在何时何地种下的一枚大芋头呢?不骗人!急到这步田地,我差一点点就上网去google了一把。

万般无奈之下,我忽然想起了多年前曾经教过我的几位老师。中国人讲究师生传习的这一套不是没有道理──你哪一天混不下去就知道,有个可以打商量的老师多么难能而可贵。我打了不下几十通电话,给每一位我识与不识的大学文史系教授(有的还是媒体圈友人推荐成"口舌便给,是某某电视频道叩应节目常客"的意见领袖级人物);结果没有一个人知道,也没有一个人认为应该有任何人需要知道"俞樾对大芋头有过什么样的看法"。这是一个比世界上最不重要的问题还不重要的问题。

大约就从这个停滞的时刻起,仿佛有一种令人身不由己的力量在迫使着我去想象这位对手的样貌。这是几年上网与人聊天打屁以来的头一次,我不期而然地感觉到:这个陌生人似乎不只是闲极无聊找人下一盘棋而已;他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让人不得不想从那简略的文字里去设想更多更深的用意,甚至不惜过度解释。比方说: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他已经在一棵大萝卜上嫁接了一根桃枝呢?我是不是已然先入为主地将先前"忘忧"在网站论坛上犀利而节制的发言视为网路社会难能而可贵的质量,而对王克纯教授本人有着过多的期待了呢?

就在时间已经过去十个钟头的夜半,我先把下一手的主要内容准备好,那是以"薇"当关键词的一则材料,出自《昭明文选·曹植杂诗六首之二》:"转蓬离本根,飘飖随长风。何意回飙举,吹我入云中。高高上无极,天路安可穷。类此游客子,捐躯远从戎。毛褐不掩形,薇藿常不充。去去莫复道,沉忧令人老。"

之所以选这一首,并不只是因为诗中有那么一个"薇"字而已。这是家父在我还只有三四岁的时候逼我背诵的一首诗(由于是幼学,想忘记也很难);据说这是曹子建辞京远走,成了货真价实的"没落贵族",在来到郢城忠乡时所写的。字句中含有无限情感,以及政治的寄托。对于家父而言,这绝对是一首寓藏着外省人随政府"播迁台湾"的身世的诗。我没那个离乡背井的身世,可还是背得滚瓜烂熟了。用这首诗回复,我另有用意:我很想知道我的对手会不会有一种"高度的隐喻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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