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束休假上班。刚刚从一场意外的事故中康复,再回到单位,晕眩恍惚,像从天上一下子掉到凡间。这种感觉让我脆弱得只想流泪。因此,看到同事们在电脑上玩一种叫“聊天”的游戏,我甚至感觉到自己被抛弃了,抛弃在大家热切的生活之外。
二月手把手地教我。我少有的紧张忐忑,甚至抵触沮丧——我晚了一步。
爱夏,我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注册这个名字。晕眩恍惚的感觉还在,它让我灵感全无。夏天的炎热已无法改变,那就去爱吧,爱这个夏天。
谁有空跟我聊啊?
我!
就这样,我进到聊天室,还没来得及张望,就跟那个懒洋洋的人搭上了话。这就是我第一次上网。
那时,我们都没意识到,这就是我与大哥哥长达数十年的缘分序幕。
你是属猪的吗?
我好奇地问。
我看见,每个人都这样跟懒洋洋地搭话,我不由得扑哧一笑。
真不知大哥哥为什么取了这样的名字。或许,如我的爱夏,是触景生情、随手拈来吧。
跟懒洋洋没聊几句,雨滴就横冲出来,非要一对一,然后对懒洋洋“拳打脚踢”,大叫:把爱夏让给我!把爱夏让给我!
人总是容易慢怠宽容自己的人。我也不例外。大哥哥不仅对雨滴宽容地做了让步,在以后所有的交往中,大哥哥总是宽容着、退让着,我也就有恃无恐地怠慢着。大哥哥刚学会打字,每次碰上,他总是先问:小妹妹忙吗?
而我如果回答:忙呢!大哥哥就毫无怨言地退到一边。在聊天室,我们常常打过招呼,紧接着就被冲散。我永远无法抵御那些活泼另类犀利的文字。即使在聊天时,只要有一丝一毫的闲顿,我就忍不住再开一个窗口。最常见的情形是:我同时开着四五个窗口,十指翻飞,嘴里嘻嘻笑着,四五个窗口此起彼落,张三李四,丝毫不乱。后来亲眼所见婉清也是这种架势,才明白为什么人们看见我这样的聊天,都是瞠目结舌的样子。这种架势,确实让人跌掉眼镜。
我们的交往,就这样继续着。我们在各个聊天室转来转去,同时秘密使用一种叫做“MEETING”的聊天工具。我慢慢知道,懒洋洋确实比我大,是名副其实的大哥哥。而大哥哥的打字速度也在突飞猛进着,不得不让我专心对他,再同时多开一个窗口也难应对。
转眼就是2000年,中行的“减员增效”开始了。大规模的机构撤消合并、裁减人员,恰如中国历史上可怕的“文化大革命”。有的支行早晨接到通知所有人员不准外出、不准请假,到了单位,被通知交出手头所有的印鉴、工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毫无思想准备地被宣布:你们的支行被撤消了,你们从现在起就下岗了。一时间,大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兔死狐悲。省行为了鼓舞士气,搞了一个“明天在我们自己手中”的征文。我心血来潮,也写了一篇去应征,稿子写好,在MEETING里发给大哥哥征求意见。大哥哥满屏都是溢美之辞,说小妹妹的征文得不了奖,评委们就是有眼无珠。我顺水推舟,笑说,如果得奖我就请客。这样的命题作文、官样文章,我真的不看好自己。水平比我高的人多着呢。
接下来,我所在的人事部门就首当其冲地一头埋进了“减员增效”的烦琐的具体事务中,下岗补助、档案转移、失业保险、养老保险……很多东西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到处翻文件、找程序,没头没尾,忙乱异常。好在我们行藏龙卧虎,有能力的人多的很,他们正列着架子找不到借口走呢,有了“减员”的机会,他们顺理成章地拿着补偿、带着同仁的感激另栖高枝,我们超额完成减员任务。真得感谢他们。可怜别的地市行的同事还在忧心忡忡、惴惴不安呢!
征文比赛的结果出来,我竟得了二等奖。大哥哥吵着要我兑现诺言。我心里很明白得奖请客只不过是一个借口。时近年底,整整一个月没日没夜的忙乱让我身心疲惫、心烦意乱。我决定去见大哥哥,也好借这个机会换个地方散散心。
临行时,天上飘起了雪花,我在聊天室跟大哥哥告别,然后拎着老公特地给买的海产品去赶火车。
火车到达大哥哥的城市已是凌晨两点多。在冷得寂静的黑暗中,我随着人流走出火车站,我们在第一时间内同时认出对方。大哥哥如约定的那样,穿着白色的防寒服,手里规规矩矩地握了一张卷成筒状的报纸。他抢先喊道:是小妹妹吗?
见状,在火车上刚刚认识的女孩放心地跟我挥手告别。她是铁路员工,听说我远地而来见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比我小好几岁的她执意要送我出站。
呵气成冰,大哥哥带我去预定的宾馆。因为房间紧张,他只好定到18楼的房间,而我的房间在15楼。明亮的灯光下,大哥哥说:小妹妹,你太漂亮了,以后不要这样一个人出来见网友。
换床就睡不着的我,又过了睡眠时间,虽然很疲倦,却辗转难眠。想了又想,终于给大哥哥打电话。大哥哥也没睡着。于是,我就去了18楼。我发现,还是网上聊天更轻松自如。我们一人一张床。更多的时候,我们什么也不说。我随手翻着带了一路又带到18楼的一本书,看过几遍的安妮宝贝的《告别薇安》,一个个网络和现实纠缠不清的故事,结尾总是失去、离散。在越来越多的沉默中,是越来越多的心慌意乱。
接下来的几天,大哥哥、婉清、绿荫陪着我,我们开心得像一群天真无瑕的孩子,几乎说尽了整个世纪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