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替那些死去的孩子活下去(2)

老年的大江的另一个回忆,是关于儿子光的事。光出生时脑部异常,头看起来有正常幼儿的双倍大,后面多长了一个大瘤。医生把瘤切除了。光到四五岁还不会说话,但他对音乐非常敏感。相较于人类的语言,光更懂得野鸟的歌声。这时的大江又问起自己:为什么光非上学不可?光清楚鸟声,喜欢父母教他认识小鸟的名字,为什么不可以搬回山谷的村子里,住在森林边的老家,与父母三个人一起生活呢?作为父亲的大江,为光提出疑问:

我可以读着植物图鉴,确认树名和其生态;光可以聆听野鸟的歌声,叫它们的名字;妻可以画素描,煮饭做菜,为什么不能这样做呢?

光进了学校的特教班,班上许多同样有智障的同学,时常在教室里大声吼叫,此起彼落。上学不久,光便找到一个和自己一样喜爱安静、不喜欢吵闹声的朋友。两个小家伙时常窝在教室角落里,手牵手忍耐教室里的噪音。光还帮助这位行动比自己困难的朋友上厕所,并一起听FM的音乐节目。

光长大后变成作曲家。大江在他的书中继续说:

现在对光来说,音乐是为了确认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些宝藏,把自己与社会相联结的最有效的语言传递给他人。光的音乐虽然萌芽于我们的家庭生活,却在光上学之后形成。不管是国语、理科、算术、体操、甚或音乐,这些都是语言,都是为了让孩子充分了解自己,与他人相联结的东西,外语也是一样。

为了学习这些东西,我想不论在什么时代,这世界上的孩子们都应该去上学。

作为小说家,大江已将学校教育的目的,用他自己深刻的生命体验,生动而完整地呈现出来。

大江的第一个故事说要替死去的小孩活下去,象征与过去的人们相联结;第二个故事回忆光在学校找到相知的朋友,一起听音乐,帮忙上厕所,则表示与同时代的人互动,与家人之外的不同生长背景的人互动。

换句话说,依大江看来,人生下来要学习与不同时空下的人类经验相联结,而相联结的信物则是语言。但这个语言不只是沟通工具,不只是我们所说的狭义的语言,像母语、中文、日文、英文等,而是知识本身,是死去的小孩所看过、听过、读过、做过的事。或更清楚的说,是经验本身,包含人对鸟声的感受、把种种感受转化而写成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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