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钩沉(22)

萧三去世之后,我利用业余时间编纂出版了他的全部(相对而言)诗集文集,撰写了数十万字的文章。近几年我在工作之暇,进一步整理、翻译了他的俄文遗诗。所有的这一切 ,都寄托着我对于我所敬仰的这位老人的怀思之情。大概 ,现在我正在进行的这本书是我答应过 ,并切实地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面对他的在天之灵,我可以说: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现在 ,隔着沧桑岁月的迷雾,诗人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 ,宛然如生。他 那悠长艰辛亦不无辉煌的故事,他那闪烁着炽热苍凉、博大深厚悲剧美的一生,为我提供了一份永恒的沉思。

我依稀觉得,萧三站在历史的深处,用期待的焦灼的目光望着我,目光里还有一层淡淡的哀伤。这目光使我至今都不敢懈怠、不敢苟且、不敢逸豫。我应当像他那样勇敢地走完自己的路。

历史翻走了我生命史上珍贵的一页,而这一页将永远和我的记忆同在。

那天,莫斯科好大雪 1990年的莫斯科,冬天很冷,那是我第一次在那里过冬。我喜欢那高高的枝头上挂满白雪,随风摇曳又纷纷飘下的景象;喜欢儿童游乐场的所有器械上都铺着”白单“,又被可爱的孩子们”揭开“的景象;喜欢俄罗斯人尤其是儿童们在雪地上来去匆匆、奔跑无忌,在”薄冰“上”如履“平地的景象,还有那些年轻的父亲们带着他们的小儿子,在一尺多深的雪原上快速行进,几乎是把小家伙拎了起来,而那些勇敢的小男子汉们无一不是”奋勇前进“时的景象 …… 但是,我最欣赏的”冬景“却不是它那一望无垠的洁白世界,不是当地居民令人惊诧的抗寒的能力,而是人们脚下一只只小小的鸽子。无论天气多么冷,它们总是挺胸昂首翩然信步在空旷的广场上、马路旁,一个个俨然是绅士般的风度。风雪无碍、烟雨无阻。它们的神态高贵而骄傲,”身着“黑色礼服,颈子里”打着“墨绿色闪光的领结,它们以蔑视的目光面对这”装腔作势“的鬼天气,挑战般地、冷眼观看着身边匆匆而过、蜷缩着身躯的人们,优雅而舒缓地挑选着眼前需要的食物。这就是莫斯科的冬鸽!它们是让人无法不钦佩、无法不羡慕的,世界上罕见的、美丽又大无畏的尤物!

可是今天,莫斯科好大雪。以往熟悉的景象全部被大雪掩埋。鹅毛般的雪片从天穹上倾泻下来,漫天雪幕,雪覆盖了屋宇、丛林和马路,一脚踏进雪里,靴子会伸进去拔不出来。雪片拉成一道道厚厚的幕帘,阻断了人们的视线,可见度顶多不过一米。今天我没有看到冬鸽,显然马路上已无法漫步和觅食,它们也不愿意被大雪掩埋,已经鼓起了坚强的翅膀,飞往他方 …… 就在那个风雪交加的下午,我从莫斯科大学讲学之后回住处。一出地铁口,便在茫茫雪原中傻了眼,四周无一例外地变成了高低不平的雪丘,我除了自己的两只脚外什么也看不见,我迷路了,而周遭一个人也没有。当时真有些心慌。尤其当我联想起萧三给我讲起他几十年前在苏联大雪中摔跤致残的那段经历,更觉得紧张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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