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香(21)

下野地的人,干什么都要听钟声,从起床到吃饭,到下地干活,到开大会小会。每天不知听多少遍钟。

可这个时候听到钟声,大家有点儿奇怪。下雨天,地上全是泥,不能下地干活。这个时候敲钟干啥,大家都不明白。

只是听,不出门。想着是不是谁没事干,瞎敲钟。把钟敲错了。

听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因为那钟越敲越急。不是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不会这么敲钟。

拉开门,看到队长亲自在敲钟。队长一般不会自己敲钟,一般是由各排排长轮着敲。队长亲自敲钟一定是有什么不同一般的事发生了。

全都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向着钟声跑过去。向着队长跑过去。

看到大家都来了,队长不敲钟了。

站到了大家面前,队长说,同志们,水库大坝出现了险情。现在,全下野地的人都在赶往水库大坝。吴场长来了命令,让我们所有的青壮劳力跑步去水库大坝,抗击洪水。

人群里有人问,女同志去不去?

队长说,除了家里有孩子的母亲可以不去,剩下的人都要去。

米香没有孩子,米香得去。

宋兰结了婚,还没有生孩子,也得去。老谢没有去。

老谢想去。看到宋兰去,他也想去。可队长没有让他去。队长说,那群羊也是孩子,你不能丢下不管。

老谢跑到宋兰跟前,拿了件雨衣,对宋兰说,穿在身上,别让雨淋着了。

宋兰接过雨衣,看了老谢一眼,没有吭声。

往水库大坝走,米香和宋兰一块儿,宋兰拿出雨衣,一定要披在两个人身上。

天上下着大雨,大坝马上就要垮了。前边传过来队长的话,让大家跑步前进。宋兰说,我们也跑吧。

两个人把手拉到了一起。天下的雨还在下,地上的土变成了泥巴,踩在上面很滑。两个人把手拉在一起,相互就有了个扶持,就不那么容易摔倒了。

快到水库时,可以看到从四面八方跑过来的人,汇聚在一起,也有点儿像洪流,冲向了那道横在大水中的堤坝。米香就像这洪流中的一颗水珠。

水库像个大三十水缸,只是这个大水缸,已经装满水了。装满了水,还要往里装,水缸就装不下了。如果水库真的是个水缸,装满了水,再往外溢一点,也没有什么。水缸还会在,水缸里的水还会在。到时候要用水了,还可以一样到水缸里来取。问题是水库只是有点儿像水缸,却完全不是个水缸。把水拦起来的那道坝,不是陶瓷的,也不是石头的,更不是钢筋水泥的。它是用土堆起来的。

土是可以挡水的。只是这会儿,这道土坝已经挡不住水了。水太多了,水库装不下了。水漫到了堤坝上,正向水库外面流淌。水少的时候,土可以挡住水,可要是水太多了,多得把土也要淹住时,土就挡不住水了。不但挡不住水,还会变成泥,变成稀泥巴,让水冲到随便一个地方。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大坝上的土正在被水库里溢出来的水冲走。再冲下去,就会让大坝变得越来越矮越来越低,等低矮到一定程度时,大坝就不再是大坝了,就会变成了一个大缺口,把水库里的水全放出去。

水不多时,水显得很柔弱,可水很多时,水就会变得很凶猛。要是让水库里的水一下子涌出来,不知会把多少快要成熟的庄稼连根拔出,不知会让多少房屋没有了影子,更不知会有多少牲畜遭难。更可怕的是还有好多妇女和儿童还在营地里,她们跑都跑不及……

这些水跑出来后,这个水库还会变成一个空水缸。没有了水,对下野地来说,依然是个致命的灾难。因为没有了水,就开不成荒,就种不成地,就没有吃的,没有喝的……

吴场长站了出来。他就站在大坝上,站在漫出的水中。在他四周有上千人,有男有女,全都年轻壮实。后来吴场长跳到了他的吉普车上,指着不远处一座土山,大声地喊起来,给我马上把它搬过来,搬到大坝上。要么把水挡住,要么就让我们和大坝一起毁灭,谁也不能往后退一步。

吴场长的话音还没有落,人群像疯了一样涌向那座土山。

男人手里拿着麻袋和草袋,把袋口撑开,让女人用铁锨把土装进来。装满了一袋,男人就扛到了肩上,往大坝上跑。雨还在下,地上全是泥。跑得快了,脚下打滑,就会摔倒。摔倒了,站起来还是跑。女人不停地挥动着铁锨,胳膊上的劲儿好像全用光了。再没有劲儿了,拿不动铁锨了,干脆把铁锨扔了,用手抓起泥土继续往男人撑起的袋子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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