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施比庄子去世得早。有一次庄子路过惠施的墓地,颇有感慨地说:“自从老哥哥你走后,我就再也没有辩论的对手了,放眼当今的天下,遍地都是些‘臭棋篓子’!哪里还能找到像你那样的人,能和我过过招儿、说说话?所以我现在只有闭嘴了!”看到此处,我不由想起一件事:1949年起担任台湾大学校长的民国著名学者傅斯年,外号“傅大炮”,经常“炮声隆隆”,今天批这个、明天骂那个。他生前对胡适也曾多次公开“炮轰”,然而在他去世后,胡适却慨叹道:“过去只有一个人有资格骂我,他就是傅孟真(即傅斯年)。现在他走了,我连骂声也听不到了。”
庄子对惠施、胡适对傅斯年的独特感情,知识分子中大概只有那些具有豪侠之气的高人才有吧。而庄子在惠施墓前的叹息,更是很有些“独孤求败”的味道。不过,其中流露出的显然不是敌手去世后,庄子独步江湖的释然、得意和傲气,而是他对惠施这个高手的尊重、推崇和思念,以及他失去这个朋友之后的孤独和伤感,虽然惠施活着的时候,两个人在思想上势不两立。
反过来说,虽然惠施是大官、大名人,虽然他也曾害怕庄子取代他的相位,但对赤贫的庄子,他还是能够以朋友之道相待的。比如在庄子老婆去世这件事上,如果惠施把他和庄子之间的关系,仅仅当做是辩论对手之间的关系,或富人贵人和穷人之间的关系,我想他大概是不会亲自前往庄子家吊唁的吧!由此,惠施的吊唁当然也就不是当官的人对于穷人的那种居高临下的走访慰问,而是两个人格平等、彼此惺惺相惜的好朋友之间的人情往来。至于他对庄子鼓盆而歌的批评,也不太像是出自讲究治丧以哀的儒家人物的严厉训斥,而更像是好朋友之间的数落。
作为著名的哲学家,惠施提出过不少深刻的思想,但他的文章却一篇也没有流传下来。现在我们如果要了解他的思想,只有看《庄子》一书。因为,除了书中庄、惠的那些辩论可供参考外,该书的结尾处,还如实记载了惠施的部分思想主张。由于违反常识,这些主张都显得古里古怪,例如:有的东西没有厚度,但却有千里之大;天和地一样低,高山和水泽一样平;今天去越国,但昨天却已经到达了;天下的中央在燕国的北方、越国的南方;等等。惠施的这些思想主张,除了《庄子》一书,其他的先秦典籍一概没有具体记述。这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庄子》书中的记述,惠施究竟有什么独特的哲学思想,后人根本无从直接了解。
从这个角度说,惠施真得要感谢庄子或庄子的弟子,他甚至还欠了庄子师徒一个“大人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