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罗白家的别墅和宽阔的沙巴玛第河床之间,是阿赫梅达巴的老城区。步行穿过老城区的街道,就像是(有时一定是)在既友好又纷乱的人海中游泳。可是,如果驱车穿过这些街道,那种经历将令人毛发耸立,就像泛舟于急流险滩之中。形形色色的人,各式各样的东西,从各个角落涌向街心:有步行的,有蹬自行车的,有坐牛车的,偶尔还有骑骆驼的 有歪头斜走的山羊,碎步疾颠的驴子,行动迟缓的母牛和步履笨拙的水牛。所有这些,就像一个密集的方阵,直奔你的轿车而来,如果不是司机持续不断地按着尖叫的喇叭,直到最后一刻,它们也不会往旁边拐出一英寸。但是,最后它们都能轻松地拐过去,动作似乎还很优美。幸好很少发生事故,否则尤其是当母牛被撞伤时,司机和行人特别容易争执起来。事实上,置身其中,你会突然看见一双又大又圆、受到惊吓的母牛的眼睛。这种动物永远也不能预知危险,否则就不会用那蠢笨的姿态走过整条街道。所有的道路最后都通向宽阔的沙巴玛第河床。
不久,琼开始去走访河边的那些手工业者。她说,像过去一样,织布和印染还依然在那些街道和沙巴玛第河滩延续着。据说沙巴玛第河水含有一种适于染布的特殊物质,而且宽阔的河滩也是漂洗和晾晒布匹的理想场所。当大型工厂喷吐着浓烟、鸣笛召唤工人的时候,河边的生活仍保持着古老的手工作坊形式。
手工劳动是家庭式作业,河滩上遍布男人、女人、男孩、女孩,还有婴儿。但是河滩上所有的喧嚣,都被捶打大石块上的布匹发出的连续而有节奏的声音所掩盖。洗布工都站着,一手扯住布的一头,一手坚定而有力地捶打着。每捶一下,都发出很响的喘气声,有时这种喘气还伴着零星的歌词,或者呼出诸如“西塔”或者“若吗”的声音。布匹如何能经得住这样的捶打是个谜,好像那些布就是为了经受这种考验而织的。当手工印染的织物在烈焰般刺目的阳光下铺开时,整个河床就像跳跃着五颜六色的音符 蓝的、黄的、紫的和绿的。
这就是河床上永不改变的织布工的生活图景。John Erikson,in Mata Ni Pachedi,The Temple Cloth of the Mother Goddess,Ahmedabad: National Design Institute, 1968 然而,老城却是属于商人的,确切地说,这是商人们的城堡,城堡又按照种姓分为多个各自过着隐秘生活的小城堡。我有一个出生在此地的向导,他是一名知识渊博、思想激进的社会主义者。他使我开始对印度种姓世界观的刻板、残酷与它曾经以某些方式给某些人提供安全和认同(请注意,这种认同贯穿人的轮回的始终)二者作出权衡(这是必须的)。
老城和毗邻的河流被迅速发展的大阿赫梅达巴城包围了起来,这个大城市有很多街道和桥梁,最重要的是,它拥有85家工厂,在125万人口中有12.5万是工人。像匹兹堡一样,或者说像以前的匹兹堡一样,城里混杂着大量来自各地的还没有稳定下来的移民。阿赫梅达巴吸引了大量的农村人口,这些农人在被纳入劳动大军之前,一般生活异常贫困,进城后,要么找一个卑微的职业,要么住进贫民窟。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些头带红头巾、身体瘦小、有男子汉气概的塔切特斯“牛仔”们和他们走路轻盈的漂亮女人,这些牛仔们眼下好似半人马兽,他们骑在自行车上,车两旁颤悠悠地挂着两个硕大无比的牛奶桶。这些城市化了的部族,各自有着他们的舞蹈和庆典,我们经常听到彻夜的锣鼓声(偶尔会被工厂的鸣笛声打断)从这个或那个点着火把的胡同中传出来。
了解匹兹堡,可以帮助人们认识阿赫梅达巴。比如说,无论哪里的印度人一听到有人要去或者来自这个城市,都要问“为什么是阿赫梅达巴?!”就像当年美国人想知道是什么吸引某人去匹兹堡一样。在这里,喷吐的浓烟也同样意味着繁荣。无论是金钱、文化,还是公共福利,首先都是由少数几个富有的大家族作为封建家族式的礼物提供出来,然后由工会组织通过讨价还价得到的。阿赫梅达巴的企业主,像早期匹兹堡的企业主一样,被人们普遍认为是带着文明假面具的强盗财主。而这种反感被下列事实进一步证实,那就是这个城市是由“班尼亚人”统治着,他们中的一些人属于古老的商人种姓,坚持信奉他们自己的耆那教。阿赫梅达巴的班尼亚人的形象,大体类似于美国的“匹兹堡佬”。他们值得尊敬的地方有:进取、谨慎、现实、妥协和精明。甘地恰巧就出生在一个小镇的班尼亚种姓家庭。他名字的含义即“杂货商”。当他从南非回来时,他把真理学院设在沙巴玛第河边,因为他感到他应该从这个地区开始,用他自己的家乡话来影响印度的广阔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