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当飞机降落在德里机场,我这位新来乍到者就被异域的景象、声音和气味包围着,它们暗暗地迫使我在开口之前,重新调整自己所有的感官知觉。印度朋友的脸上泛着天亮前特有的表情,那种随时可以入睡、随时可以醒来的表情。克姆拉和普莱姆,两位强壮热情的旁遮普人,从容不迫地把我和琼带出了旅途的最后一站;他们和他们的朋友将关照我们,也将逐渐带领我们进入一次前途未卜的经历。
驱车经过寂静昏暗的首都街道,我们来到下榻的国际中心宾馆。这是一个接待学者的现代化宾馆,具有莫卧儿式的建筑风格,俯视着古老的洛迪街区和那些令人悚然的巨大圆形屋顶。在准备抽空睡一会儿(然后在印度醒来)之前,我们出来站在阳台上,看到梦寐以求的地方,心里不禁有种愧疚的感觉。几个月来,我们都在紧张地阅读有关这个次大陆的“现实情况”,以防被古代的遐想和现代的假象所蒙蔽,但是现在,只有这类思绪不停地涌向脑海。胡狼在远处它们白天藏身的洞穴中尖叫;早起的行人像白色的影子一样在树林中闪现。这一刻,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只有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一种是只有在家里才会有、在别的地方却从未体验过的懒散,还有一种是难以名状的畏惧。
我们在新德里逗留了两天,每天一早起来就走进洛迪街区的人流中。
但是,要体验今天的印度,你最好离开新德里。旧德里的交通颇具亚洲特色,犹如汹涌奔腾的激流到处堵塞、漫溢。在一个小时的步行中,所看到的男人、女人和小孩无不使你对人类历史进程中的每一步浮想联翩,同时也会对人的优雅与猥琐、强壮与柔弱发出感叹。仅仅看一眼这些不知名的人群,忐忑之心便会油然而生,仿佛健康受到了未知的莫大威胁。离开旅游路线,你就进入了一个不同的、甚至怀有敌意的天地,其中充斥着不友好的习俗以及肮脏的细菌。只有念及这里曾经生活过的那些个人和种族,你才能忍受并开始理解。你会想起在甘地的影响削弱和英国人撤退的真空期所发生的暴乱(有人称做“骚乱”)。但是,现在这些人漂亮的举止和愉快温和的表情告诉你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即使是当众便溺(初到者都会注意到这点)也会显出天真的尊严。不久以前,我们曾在加利利湖游泳,晚上在湖岸散步,在那里,即使是处在自负而好战的以色列人当中,你也不会忘记他(耶稣)招呼渔夫的风度,一种能穿透岁月的风度。现在我重新找到了年轻时的一种感觉,我觉得那位供奉在德里的瘦骨嶙峋的印度领袖和耶稣具有共同之处,这种共同之处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莅临(presence) 无处不在的莅临,一如听觉中无处不在的寂静。
来德里的第一个晚上,我就遇到一个以后经常会发生的现象:当信赖我的印度朋友发现我对这种莅临有所领悟时,便会神色肃然;然而其他怀疑我(毕竟,我是一个精神分析学家)的人会对那位圣雄略表微词(比如问我是否知道这位老人“常常和他侄女睡在一起”),以表明自己不会轻易被人愚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