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歌》解注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垅头送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做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你的一生都在忙忙碌碌,全然不知死后一切皆空,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如此了,但是更为荒唐的却是你所有荒唐的忙碌,到头来都是在为他人作嫁衣。不知道,世人倘若能够看透这一点,那么他们是否还会如先前一样,死不悔改?

女儿不知去向,一概家业横遭大火烟消云散,有了此番遭遇的甄士隐本就觉得世态炎凉,人生空虚,所以在听了跛足道人《好了歌》之后,突然“觉悟”,接下来,便有了这首新彻悟者对于世事的嘲讽歌解,将《好了歌》注解得更为具体、形象、冷峭无情了。

当原来满床的象牙简板都不见了,只剩下空草零落的厅堂,而早先轻歌曼舞一派繁华的歌舞场,早已被衰草枯杨所占据。贵族之家的败落本就让人心生凄凉,就连那墙角的蜘蛛网也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刺人的眼,看吧,人世总是这样无常,你认也罢,不认也罢,富贵的突然贫贱了,贫贱的又突然富贵了;年轻的突然衰老了,活着的又突然死掉了,总之一切都是虚幻,兜兜转转你所得来的不过是满心满怀的疲惫,不知眼前的哪些是虚假,哪些才是真实,而到最后,手中握得住的又有何物?

你那儿子,你想让他高官厚禄光宗耀祖,可他却偏偏只想做个强盗;娇生惯养的女儿你只想让她当个贵妇,可她脱离家门之后的半生却只能沦落到花街柳巷之中;你想在官阶上爬得高一点再高一点,可却偏偏沦为阶下囚,反倒是那酸儒新贵却穿上了紫蟒官服。你的一生,都那样努力,费尽心机,可命运总是喜好捉弄人,谁也逃脱不了被它摆布,你所得到的总是离你想要的越来越远。

歌里最开始的荣枯丽朽的险恶气氛在某种程度上也对宁荣二府的荣辱兴衰有了一种概括和预见。而它全篇的忽阴忽晴,骤热骤冷,时笑时骂,有歌有哭,加上通俗流畅,跌宕有致,更使得它具有强烈的感染力,用种种强烈的兴衰对比从人生、社会、官场各个方面,给那些周旋于封建社会名利场中的人物浇了一盆透顶醒心的冷水,继而勾画出了一幅中国封建社会末世生活的典型图景。

从甄士隐这个已经“醒悟”过来的人来看,所有的这些本来就已经很可笑,但更为可笑的是,世人总是不能够醒悟,你争我夺,将生活演变成一个乱哄哄的戏台,没完没了地上演一幕幕的荒唐。全诗中都隐藏着甄士隐明白而又清晰的观点,而他所列举的种种荒唐事,不过是要将人生的枯荣、仕途的得失,描写得更加形象、具体,以此来劝诫世人,若要“解脱”,就只能“断绝俗缘”,说完他便跟随着跛足道人飘飘乐乐而去了。诗中以此种方式来变相地教人们去“出家”,以此来解决现实生活中的问题,虽然这些消极的唯心主义思想,是一种逃避现实的办法,不能为人们所取,但是它却是这个社会政治风云急剧动荡、变幻的真实写照,整个的上层建筑已经发生了动摇,趋向崩溃,而曹雪芹对这一切征兆都完全无能为力,他只能借此来“劝说”,并对此征兆作出预示。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首歌更多地表达了曹雪芹对当时社会秩序的深刻怀疑以及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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