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以改革的名义思考(15)

医生是很少来到这些地下室旅馆的。

对于一般服务业来说,往往都会把顾客当作“上帝”。不敢轻言卫生服务,对于中国的患者来说,医院、医生是救命的上帝。因为和潘大夫在一起,他们把我也当成了医生,围着我不停地诉说。“还有可能好转的”,潘医生用这句话安慰他们。

一位工程师说,他们工厂改制了,好几年不给报销药费了。检查出病后,工厂一次性借了1万元,早就用完了,他也只能住地下室。前几天,经病友介绍,到颐和园后面一个部队医院,那里有个诊室,也是治疗肿瘤的。有个医生还卖治肿瘤的石头,说是从青海找来的,有一百、五百的。我买了两次。他从抽屉里取出给我们看,一块乌黑光滑,一块青白发亮。他说一块340元,小一点的170元。我问有效吗?他说疼痛时在腰上扫按一按,似乎减轻了一些。我默然无语。因为生的强烈欲望,在这个世界里,什么样的偏方奇事都有啊。

一位山东某化纤厂女工,25岁,癌症晚期,父母与男友一直陪着她,从烟台、济南再到北京,在这里已经住了三个月,花了三万多元钱。春节,他们已无钱回家,准备在北京过了。还有好多病人也准备在北京过节。潘大夫一边开方一边说,春节我也不回家,再来看你们。

就在这个女工一家住的半地下房间,我看到了窗台上放着一盆小花。仰望窗外,是一小块被地面铁栅密密分割的阴沉沉的天。每天匆匆在路上走过的行人,是不会注意到地下室的小窗里,还有一株盼着阳光的小花的。因为了解得太多,话题也太沉重。复杂的不仅仅是病情,还有医疗体制机制。

寒风呼啸,他们渴望即将离别的世界,能给他们以温暖,不再伤害脆弱而敏感的心。我写了几次,不得不放下笔,原先准备写作的调查报告,终于没有完成。

14 父亲的离去

一天,在和中国最大的民营医药流通企业九洲通的刘总讨论医改问题时,他说到了医院对父亲的误诊。他原是医生,毕业于医科大学。他说这是促使他改行、从事药品流通、要给老百姓提供买得起的合格药品的原因之一。我们谈了差不多一天。

走出会所,车辆如流。沿着京西引水渠走着,西山隐隐,虽是天际间一抹黛色,几年的岁月似乎一眼望透。我想到了离开人世几年的父亲,想起他住院时,被误诊和过度用药的一些情景,不禁怆然欲泪。

2002年9月3日早晨,父亲是拎着小包自己离家上车去医院的,没有想到,再也没有踏回家门。

父亲在妹妹的陪同下,到这家三甲医院检查。医院是新建的,进门大厅里就有大型超市一样的自动滚梯。因为离城远,费用高,病人少,有时就用行政命令的办法,要求全市各区县行政和事业单位安排去那里体验。家里动员父亲去检查身体,在此以前,他对自己疾病并没有什么感觉,每天还能提着篮子,或骑自行车上街买菜。

我是父亲进手术室前一天晚上才赶到家乡的。

检查后,医院接着动员在那里手术,称有种种好处,如到外地就医,检查还要重做一遍。父亲躺在床上,已经很虚弱,但精神尚好。已经九天没有吃饭,靠挂针维持,医生说这样检查与手术就可以连着做。问他想什么,他说饿,很想吃饭。

从病房出来后,医生就让我签字同意手术。手术时各种可能的意外全一一列出,责任全部自负,不签字就不能动手术。现在想起,这倒很像一个阴谋。如果对一个不识字的农民来说怎么办?

此前,姐姐还提议让父亲到广州检查或手术。医生解释说,这种手术比较简单,也很“成熟”,做过很多例,列上这些可能的意外,也只是惯例,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没有多看,出于信任没多想就签上了。

次日一早,躺着的父亲推进了手术室。我们都坐在外面的条椅上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父亲一推出来,我们都围了上去,他脸色苍白。医生说手术进行得很顺利。肿瘤是良性的,切片检查也为阴性,属于早期,无须放疗化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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