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也很赞同这个意见。所以,好长一段时间内,我每天查看邮件、回复电邮已成了例行公事。通过几十天的来来往往邮件,我作为一个业余的心理医生,天天不厌其烦地向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中国女人送去温暖的、理解的、呵护备至的电子邮件,以图不让她的小疯变成大疯。
不论我们对一个女人怀有怎样的恶意,只要想象一下她多年以来的挣扎、为赢得虚荣而付出的艰辛以及由此而导致的一切辛酸悲惨的细节,怎能不油然而生出同情之感呢。在北美冰冷的冬天,阳光照得人睁不开双目,天空因没有云的遮掩使得风像锐利的锉刀一样钻进铜铁的栋梁,嚎叫于毫无人性的机器与水泥地上。如果从某处月租300加元的低廉房间的窗子向外张望,看着摇曳于风中的憔悴的树木,怎又不能令那张青春将去的憔悴的脸无动于衷?
M的脸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只记得几年前我们同学聚会时她的样子,生活的摧残(于一个女人而言不仅是时光的流逝,还包含漂泊于外国时各种不情愿的性接受)一定会在她脸上平添许多琐细的皱纹。我绝不会像杜拉斯那样深情脉脉地自言自语:我会爱你这张被生活摧残的脸。作为一个男性主义者,我更爱女人如花的身段、鲜嫩的面额以及松软可人的腰身。怜悯,只是出于深深的怜悯,我渐渐地像挂念自己某个失足的妹妹一样挂念她。这种关怀,发自真心,绝不是像关心他人悲惨生活的好事女人那样追求戏剧性的自我感动以及潜藏于内心深处阴狠的幸灾乐祸。
无论一个女人曾经怎样背弃过我们,欺诈过我们,我们都会像原谅一个儿童一样原谅她们,因为品质上她们的心同儿童一样易变、多思、溺于幻想。只要是看到她充满抑郁、烦懑的电邮内容,我就联想起一张被泪水泡肿的憔悴的脸,俏丽不再,娇嫩不再,青春不再……
我总是思念不在我身边的女人,她们的芬芳只有是过去时和将来时以及在虚拟语气的状态下才会令我怦然心动。
也许是在国外当过一阵子小报记者以及出了一两本书的缘故,M的书面表达比起大学时代要强上百倍,她的英文写作也是流畅、自然,其间不时点缀的法文短语更让我神驰不已。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有点才华)在半疯不疯之间所洋溢出的才华令人叹为观止——压抑的情感与思想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咆哮而下,期间虽经无数曲折跌宕,最终却恣肆从容,令人拍案。
啪啪啪,我急速敲击的手指在有些时候完全是翻动嘴唇的代替物,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回复着一个“女疯子”的思想。话题太驳杂了,从童年时代有关透过红蜻蜓的羽翼引起的梦幻到我和她初次肌肤之亲时隐约的不快,从巴黎圣日耳曼教堂的破旧台阶到魁北克省的语言警察,从纽约唐人街早茶油腻的味道到梵蒂岗大教堂米开朗基罗圣母腿上的耶稣,从摩纳哥赌场内豪华的厕所到希腊夏季44摄氏度酷热天气下一头钻进爱琴海的清凉,从大学时代食堂里炒白菜的难以下咽到第一次出国坐国际航班内心的不安与兴奋以及与外国人性接触怪异的感觉……无所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