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拾一枚被海浪送至浅滩的贝,可惜那些碎贝很小,甚至盖不住我一只眼。我一无所获的早晨恰是律桢一切的起点。我不知我还将与他遇见,带着我改造过的青面獠牙的面具。那一年,我迷上了自己去做面具。我试图用贝类代替花纹,将平面的面具变得棱角有致——我将獠牙处凿出缺口,然后将细长的螺固定在那牙槽,那种身临其境的锋利让束之蒙非常欢喜,“你怎么不试着去卖掉它?”
我去了。
你不知这巧合如何衍生,你甚至会觉得非常奇怪。我带着我张扬的面具在人群中显身,束之蒙说:“你找一个人多的地方待着叫卖就好。”我确实有些生分,不懂得怎样叫卖,所以我蹲在人来人往的路边,顶着我仿若蓓蕾的脸。有路过的小孩为我的杰作命名——“看,海怪脸。”午时那孩子又来了,领着一群吃饱喝足的小家伙对我的面具指指点点。然而我觉得这名字不错,海怪脸——那我应当再弄点儿海里的什么来最好,海星,或者珊瑚?用海星做独眼龙的眼罩会非常不错。
忘了是哪个路过的人问我:“你这卖多少钱?”
我想起束之蒙说:“别怕,你就往高了唬他们。”当然我也不知道高价是多少,便对那人说,是一船贝的价钱。——对,我只想要一船贝再做我新的面具罢了。
路人摇了摇头走了。
我坐至疲倦,起身想走,便有人叫我:“小妹妹,你叫什么?是哪家的孩子?”我记起束之蒙说的,回头望了一眼,是一个一脸黝黑的老男人,我实在没兴趣与他互换姓名,便仰起头对他说“你敢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原本为了唬住他,但他愣了一愣,对我的挑衅回应道:“柳七。”他既如此诚恳,我也不好意思一言不发,所以我便告诉他我喜欢的那个杜撰的名字——“海神”。
现在想来我也觉得好笑。但那个瞬间,听着满场的笑声的我却用一脸无辜回敬他们。我因无辜而越显孤傲。我累了便束起我的长发,带上我獠牙满面的面具往回走。对了,束之蒙还教我:“为了避免有人跟踪你,可以试着绕路回去,不让对方察觉你真正的目的地。”我照做了,所以城镇上的人多数以为我属于临近海滩的一片红树林。我常常没入树林便无踪影,就像是就此遁水而去的妖孽。实际上,我从交叠密布的树林里掉转了方向,选了岩石交叠的海岸绕往我的恶人岛。
不知何时开始,对岸城镇盛传流言,说这岛屿上曾有海神出现,贩卖她的海怪面具。海神的时间不定,行踪亦不能捕捉。是个小女孩,很机灵古怪。每次只卖一只面具,要的回报是一船贝——不是钱,是贝,是不是很奇怪?这一切流言唯一给我灵魂的教训是——莫与孩童较真儿,你比不起她的执意与单纯。但那时我不懂得这些,我只知道我的面具还没卖出去,而我手上的材料又不够制作我想要的另一只。潮汐送上岸滩的贝壳里难有完好素材,而我想要更好的、更完整的贝。束之蒙说:“卖掉面具,跟远航的水手谈价钱,他们一定会弄到你想要的东西。”他又告诉我:“你可以让他们用两船贝或者与之等价的东西换。”那时的我不知他为何要替我涨价,但现在想来他一定是幸灾乐祸对岸岛屿上的风言风语,但他是我的恶人、我所有放肆的引路人,在我长大之后,我发现我沉迷的某些恶人特质全然属于束之蒙——比如,搅乱俗世常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