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生活在不同时空,或者说,我之于你是不曾存在的——倘若存在必然是你可见可依可触摸的平行时空里的事。但有时我也想,当一桩杜撰被人所深信的那一刻,它本身究竟是虚构还是终于可以脱胎成现实?比方你童年听说过的所有故事,你了然于心的那一桩美妙,它们刻画在你记忆的最深处,哪怕你成人之后发觉故事都是虚构,但却不忍将一桩虚构剔除出记忆。这时你会反驳我,哪怕记忆所承载的个体是虚构,也无法掩盖记忆本身存在的真实。对,我就是在等你这一句。就在你承认这个问题的当下,我便拥有了活的资格。因为不管我是否虚构,一旦我入住了你的记忆,你便无法拒绝我。
我的存在不曾依托于存在本身的真实与虚妄,而依托于你是否接纳。我可以永远是虚构的不存在,但无关紧要,只要你为我的辩驳思考过一瞬,我便活过一瞬。
你厌倦我了是不是?
请你不要计较我的真假,因为以上真理或谬论都是自我死后才被我得知的。请你原谅一个死者的不甘,不,也原谅我的措辞惶恐,因为我也并非是不甘,我只是惶恐于你将对我漠不关心不忍续读。因为在这故事伊始你便知道我将死去,被泄露的秘密已无把玩的价值。但,谁不会死亡?哪怕只是被虚构的人。不同的只是我死时已归迟暮或者是中途命丧。我希望你愿意猜测我的死因,若你不愿我也会迅速告诉你——我是心甘情愿归于命丧。
所以这个故事里没有不甘,不甘不是我的主题。
至此你也一定会问我,既然如此,我们之间又有何谈资?我如此喋喋不休像鬼魂一样缭绕在你身旁是为了什么——嘘,那你便当我是书本里的鬼魂——我信手挽绕与你牵绊不止,是你拾起了收藏我灵魂的书本。
我们展开对话是互相选择的结果。
别不耐心。
我只是想说,我的困惑只是某些不解。但我不知有没有人如我这般不解。在我死亡那一刻,我忽而发觉我所有的自由其实是被命运摆布的结果。这一句,你会明白吗?或者,你相信自由吗?我从来相信我的自由,但直至我被宣告死亡,我才发觉我所选择的自由正引领了我最后的既定。一切应当从我出生前便被预算好了,从我父亲还未遭遇我母亲,他们甚至从未设想过彼此会相爱结合,而后创造下我时便被预算好。如此说来,在最初的源头他们也未能知晓尽头的遥远,未能知晓他们的女儿——会变成这一连串因果上最后的那一环。
在我死后,我无数次想要理清这故事的头绪。想要知道究竟是何人走错了哪一步,才将无数人的回避累计成命运最终的不可回避。若谎以神的视角去展现过去的因果,那这故事就失去了它的初衷。所以我只能从我知道的那一部分说起。与我死亡关系最大的那一部分是谁呢?见证过我死亡的人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海神祠。”对,我想也是,因为我死在我十七岁那年的海神祭上。天色昏暗,海水如血液般猩红。海神的巫女在远处看着我。我想她不曾流泪,但倘若她能够,她不会为我吝惜这些眼泪。但她不能,因为这是我对她最后的祈愿。我曾对她说:“你要完完整整地演完所有的戏码,哪怕我已经死去、永不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