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珀金斯小姐拿书的这段时间里,山姆把目光专注在球场上,他期待着……在篮球场照明灯光圈之外的阴影里,有个人影在移动。那个名叫米奇·高杜夫的男孩总是晚上一个人到篮球场上来。
突然,米奇带着球走到光圈下面。他的个头很小,大概跟山姆一样,虽然山姆看起来更小,特别是坐在轮椅上的时侯,就像被揉成了一团。看到米奇在篮球场上跑得这么快,山姆总是希望他刚出生时后脑所受的伤不那么严重,他甚至觉得,那个伤残就算导致自己口吃也没什么,只要能给他一双可以飞奔的腿,打篮球需要那样一双腿,而不是现在这两条没有用的棍子。
山姆有个秘密。他做梦都想像米奇那样打球。可是他不要米奇的生活。去年他在窗边坐了一个夏天,除了米奇的名字之外,他还听到很多关于他的事情。米奇的爸爸老是对他大吼大叫。
“米奇,你死到哪里去了,回家!”
“米奇·高杜夫,你素上帝所造的最烂的孩子。”
“米奇,快滚回来给我帮忙!”
米奇跳起来,篮球划过夜空。今天晚上窗户关着,但是没关系。山姆在脑海里也可以听到篮球进篮“咻咻”的声音。他想为米奇加油,和他一起庆祝“耶,好球!”,可是珀金斯小姐已经坐在他旁边,打断了他的白日梦。
“念哪里都行吗?”珀金斯小姐问。
“当然。”
珀金斯小姐打开书,开始念温尼在学校又考不及格的故事。她的声音坚定而自信,可是山姆已经兴奋到听不下去了。
明天,山姆想,明天是我第一天上学,我甚至可能会遇到米奇!
***
在回家的巴士上,珀金斯小姐坐在一个穿军服的男人旁边。他一只眼睛上戴着眼罩,这使他的另外一只眼睛看起来更深沉、更锐利。他腿上放着一份《斯特林日报》,珀金斯小姐可以看到上面的日期——公元1968年10月3日。
珀金斯小姐是1918年出生的,她很难想象现在已经是1968年了。“我才五十岁,却已经经历过这么多了。”她几乎是自言自语。
邻座的军人说:“我懂得你的意思。”
“我出生在英国,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又来到美国,在这里住了将近二十年,帮一个妇人照顾她残障的儿子。”珀金斯小姐对军人说。
军人点点头。
“山姆有脑性麻痹,”珀金斯小姐继续说,“他整天只能坐在轮椅上。可他是个乖巧的孩子。”她叹了口气,想到今天晚上山姆躺在床上,黑色的卷发衬托着白色的枕头,脸上有个扭曲的笑容。
“我相信他是个乖巧的孩子。”军人说。
“他妈妈很爱他,我知道她很爱他。当她拒绝放弃这个孩子的时候,她丈夫就跟她离婚了。她从那场离婚官司里得到许多钱,多到可以请我这么多年,可是她好像把大部分的钱都花掉了。现在我的菜钱只有以前的一半。”
“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烦心事,但是他们通常都不太讲出来。”军人说。
“我已经教山姆说了大概二百五十个字。他也学会了写字。不过事实上是我在写,山姆只是指出字母。但他也可以读。这就是我坚持他该上学的理由。他妈妈跟我理论,说:‘珀金斯小姐,其实我是担心附近那些粗暴的孩子会伤了山姆。’”
说到一半的时候,珀金斯小姐把注意力放在那个军人戴着眼罩的眼睛上。她担心他会很痛。“你怎么受伤的?”
“越南。”军人不想说太多。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我还是伦敦人。”珀金斯小姐说,“我看到很多不想回忆的事。我们常常留在厨房,坐在一个老式的无线电旁边。在那些日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炸弹就会丢下来。丘吉尔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变得沙沙的,但是他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他从来不放弃,我们伦敦人也从不放弃。”
“拜托,”那个军人说,“我想……”
可珀金斯小姐已经上紧了发条,“我不是个懦夫。”她挺起胸膛坐正,“我们英国人知道如何作战。我实在不了解这些反越战的孩子。”
“小姐,对不起。”这个军人指了指过道。“漫长的一天。”他低声说着,好像有些头痛。
珀金斯小姐把膝盖转向一边,好让这个军人离开他的座位。他走到她前排的一个空位子上,重重地坐下。
她看着这个军人的后背,心想,要谈及这些60年代的爱与和平,还是以前的人友善多了。
巴士在第十四街与栗子街当中停下来。门开了,几个留长发、穿着破T恤的嬉皮士先上了车。最后上来的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
珀金斯小姐挪到靠窗的座位,把走道的位子空下来。正如她所料,那个妇人就在这个位子上坐下来,怀里的婴儿穿着一件绣花的粉红小连衣裙,挺可爱的。
“您好。”珀金斯小姐满心期许地问候这个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