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而息【四】(18)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黄良的脸在阳光里显得分外惨白。他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着,等那支烟燃到一半时,他把它扔进烟灰缸里,并没有按灭,一缕烟柱仍从烟头处袅袅升腾着。黄良开始擦着假肢上的灰尘。这副假肢还是他刚出院时,局里派人从上海买回来的,说是日本产的由最新材料制成的。当初黄良确实戴上假肢认真练了一阵子走路,可是后来他放弃了。放弃的原因既简单又古怪,他练了一阵子没什么效果,就觉得发明假肢的人是一个残忍的家伙,他认为把人放在一副冷冰冰的金属架子上走来走去,是戏弄和嘲讽肢体残缺的人。后来他就索性把假肢扔进了床下,无论谁劝他都不想再戴上那东西了。

可今天黄良却把这副令他十分厌恶的假肢又从床下拿出来,也许他是想站到外边的阳光里看看蓝色的天空和白色的云朵,也许他是想看看马路上的车辆和拥挤的人群。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受玻璃的刺激和影响。整整两年了,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与孤独和寂寞相伴,他在深夜里醒来的时候,望着无尽的黑暗呼吸着空气中的孤寂,他会想仿真手枪、足球和网络,不过是他无聊生命中的道具,活下去的一种借口。尽管这些对自己没有任何真正的意义,可他确实没有勇气把手枪对准自己的头颅扣动扳机,尽管枪膛里只能射出塑料子弹……或许经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思考,黄良找出了自己生活下去的意义。他有了计划,有了一个很大的计划。黄良很兴奋。

黄良把假肢和拐杖擦好后,就按说明书安装在自己的两条残腿上。大约花了半个小时把这一切都做好后,他突然感到胃部一阵阵痉挛,然后就干呕起来。黄良知道他仍旧无法适应金属架托起自己身体这种视觉上和心理上的不舒服,由此产生了生理上的反应。黄良想,我应该穿上一条裤子,也许这样看上去就好多了。于是,他就找出条夏装警裤穿上,果然就不再呕了。黄良觉得看上去就如两条好腿一样,他心里就产生了莫大的兴奋。黄良借助双拐慢慢地站起来,他面对自己的突然增高心里很恐惧,就如站在高楼的边缘向地面看时那种感觉。

整整一个上午,黄良都在艰苦地训练着走路,他觉得自己就如一个爬腻歪了的婴儿一样,应该站起来走走,可是总不断地摔倒,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在这个过程中,黄良认为最大的困难就是与假肢接触部分疼痛难忍。他并没有因此放弃,他警告自己不管遇到什么情况,绝对不能放弃。在电子钟报时十一点时,黄良极迅速地把假肢卸掉,因为孟仁一般在十一点钟过一点儿时就会送饭来。不知道为什么,黄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现在做的这件事儿。其实,他最不想让尚莉知道。暂时他这样做好像还没有任何动机。

当黄良把一切收拾停当后,开门锁的动静就传来了。进来的不是孟仁,而是妻子尚莉。

“怎么是你?”黄良感觉有些意外。

“是我。”尚莉的语调很平和。

尚莉也许有四天没有回家了,这在他们生活中是件平常的事儿。黄良知道,现在尚莉脑子里家的概念已经模糊了。一开始他非常愤怒,动用最恶毒的语言和常见的暴力打摔碗碟来发泄内心的愤怒。每当这种时候,尚莉什么都不说,既不辩解也不指责,她冷静地看着黄良。尚莉的沉默很显然带有一种不屑的意味,这使他们夫妻之间的距离拉远了很多。黄良知道他已没有回天之力来弥合他们的裂痕了,反而平静下来,不再抱怨什么,也不再要求什么。平静的心态平静的生活平静的夫妻关系……黄良认为只能如此,而且觉得这样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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