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而息【四】(14)

一九四七年夏季,石永安中校随部进入东北。由于一年前家父石坚的突然出走海外,石永安到沈阳后自然受到许多白眼。事实上,石永安对父亲的出走有他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父亲只是不愿意打内战,并不像报上说的那样是一种叛国叛党行为。就是说石坚不愿意看到中国人死在中国人枪口下。

其实早在一九四五年抗战刚胜利后,父子相见时有过这方面的谈话。那时候打不打内战,主动权掌握在国民党手里。石坚对儿子说:“小日本垮了,我这军人也算当到头了。自家兄弟互相残杀,我不忍心呀。”另外,石永安也有点相信父亲是为了那个叫薇拉·凯莉的美国记者才出走的传闻。因为石永安对爱情的魔力深有体验,如果不是在一九三七年,而是在一九四五年,李婉慧的父亲让他一起随李家去南洋,他是不会犹豫的。同样石永安也相信父亲,如果不是在一九四六年,而是在一九三七年,就是有十个薇拉·凯莉,父亲也不会出走海外的。但石永安对父亲的不满之处是,不应该连亲生儿子都不说一声就这么走了。我们知道,在一九四六年秋天,没有迹象表明共产党会赢得这场战争,那时候如果说石坚不愿看到中国人死在中国人的枪口下,他潜意识里肯定是指共产党军队的溃败。因为就武器装备、军队数量等方面,国军的强大是人所共知的。然而,一年之后的一九四七年冬季,石坚曾带领过的新五军在公主屯被林彪的东北民主联军全歼,为此,一九四八年一月十日蒋总司令亲自飞临沈阳追究责任,并将陈诚撤职。当然,也许石坚并不知道这一事实,也许他通过电台在美国俄亥俄州听到了这一消息,这个秘密失踪的新五军原上将军长将作何感想呢?所以这样肯定了石坚上将的去处,是因为微拉·凯莉的祖父在俄亥俄州有一个农场作为遗产由她继承。

石永安对父亲最大的不满是他到了美国之后居然和自己的亲孙子们都没有联系。这当然不是事实,事实是在以后的岁月里,石坚对孙子孙女们的确尽了做爷爷的义务。当然这些石永安是无法知道了,因为他回东北不久便葬身劫匪刀下。

一九四七年夏季,国民党陆军中校石永安在沈阳稍做停留后,就携妻儿回老家田水西陵祭祖拜先。当时石永安并没有在故乡西陵留宿,而是在夕阳西下之时,和妻子李婉慧进入了田水城。在田水城里有石家的许多房产,但因为战乱,已被毁坏多处,只有三道街坊子楼后边的那处石永安名下的小四合院还完好无损。这个小四合院正房厢房门房都算上一共有九间,院当中是一口井,井周围是花园,花园里开满了各色鲜花。这处房子一直是由石永安的三姑一家住着,三姑一家算儿媳和小孙子共八口人,姑父是一个老实厚道的铁路工人,大儿子也在铁路上做着徒工。儿子一家三口住在西厢房,姑姑、姑父领着两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住在东厢房。三间正房一直空着,三姑早就听说石永安要回来,提前一个星期就把房子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不知道为什么,李婉慧一进这个小四合院一下子就找到了家的那种感觉,她就再也不想四处随夫漂泊了。也许是三姑一家乐融融的平民生活氛围,也许是院内香气袭人的簇簇鲜花或井中清澈的水,总之,李婉慧被这地方迷住了。她对石永安说:“永安,我终于找到了家……”石永安看出她说这话时的神情是那么的兴奋和激动,就对她说:“小慧,如果你愿意,就在这里住下吧。”不知道为什么,李婉慧竟然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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