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小小9岁时,刚升上小学三年级。聂家梵20岁,是隔壁一幢居民楼里新搬来的邻舍家的次子。
那时起滕小小父亲的单位就经常需要加班,说厂里培养他当后备干部,值班加班都要积极一些,积极到有时甚至彻夜不归。而母亲从商场里站了一天柜台回来,再去幼儿园接弟弟滕多多回家,做菜烧饭刷碗洗衣服……脾气难免就糙得很,滕小小从那时开始就知道要看人眼色,如果妈妈嘴角紧抿、阴郁地下垂,沉默不做声地狠狠干家务活,她就一定会抓紧时间做好功课,爬在弟弟床头给他讲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故事哄他入睡,然后自己也渐渐睡去。
这么乖的小女孩儿,加之小脸白里透红仿若雨后桃花,纯黑眼眸湿润得仿佛能眨出水来,人见人怜,楼里出出入入的左邻右舍都喜欢得不得了。但母亲还是会冲小小发脾气。第一桩是因为学习成绩不够好,总在中游徘徊,有时甚至会挂几个出人意料的红灯,为此没少挨过母亲的巴掌。第二桩是因为母亲厌恨小小直到9岁还不会自己绑鞋带。
可能是小小在最初母亲教她绑鞋带时因动作笨拙而挨了训,形成了心理障碍,比绑鞋带复杂得多的事情,例如倒垃圾、去烟杂店买香醋酱油、甚至点煤气煮饭她都会,就偏偏学不会绑鞋带,总是乱打一气,不是形成死结再也解不开,就是松松垮垮走几步路就把鞋走丢。
1998年11月的某个早晨,小小照例背好书包拉整齐衣衫,把脚伸进球鞋里去,站在门边等待母亲侯蓝来帮自己系鞋带。门锁扭动处,加班一夜的父亲回来了。正手忙脚乱替弟弟喂早饭的母亲挺直了身子,目光如炬地扫射向父亲滕正龄。两人脸上都一样的冰冷,没有一丝笑容。小小怯怯地叫了一声“爸……”,父亲潦草地摸了摸她的头,径直走进屋去拉开五斗橱抽屉里翻找东西,没有对母亲说一个字。秋日金色的晨曦映照在母亲脸上,明明是暖光,却隐现出清冷肃杀之气,很诡异。静默了刹那。紧接着,质疑、喝斥、争吵、怒骂、狂嚣……种种纷杂的噪音原子弹般在父亲和母亲之间瞬间爆燃起来。屋子里的空气被搅得粉碎,无法呼吸。
小小颤抖着手指匆忙给自己打了鞋带,携裹着她这个年龄所不理解的恐惧和羞愤急奔出门去。下楼的时候,瞥见二楼那最喜欢多管闲事的王家阿婆喜上眉梢地仰头倾听,张家伯伯也手捧早饭别有深意地朝她皱眉苦笑。
小小气喘吁吁地跑,手捂着耳朵跑。不想听见那些声音,赶紧逃离那个无法呼吸的环境……
“咚”的一声,重重摔倒在地,原来是松散的鞋带绊到了自己的脚。虽然穿着运动裤和秋裤,膝盖还是疼得要命。一双大手从天而降,握住了小小瘦弱的肩膀,轻而易举地、仿佛捡起一片羽毛般把她搀扶了起来。温暖而有力的手的主人,半蹲着身子朝她微笑,用低沉雄浑的男音轻柔道:“喂,小朋友,鞋带没绑好呀?”
小小难为情地低垂下头,心里一半是面对陌生人时的应激和紧张,一半是前所未有的奇怪亲切感。
“来,叔叔替你绑。这是一种新的绑鞋带的方法,你一定从来没有看见过——”
年轻男子的手长得未免太过好看。肤色白皙到几近透明,手指骨节分明又纤细修长,指甲干净漂亮。滕小小默不做声地看着他的秀美手指微微翻飞,动作灵敏迅捷,繁复的花样被一抽一拉,刹那间一朵蝴蝶兰就绽放在自己的跑鞋上。年轻男子抬头灿烂地笑了笑,又俯下身去绑好了小小另一只脚上的鞋带。随后站起身拍拍她脑袋,简洁而爽朗地扬声道:“好了,快上学去吧!”他则脚步轻快地朝停靠在花坛栏杆边的自行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