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一张不拒绝摧残的脸(8)

路芒替前田广一倒酒,路芒面带微笑对前田广一侃侃而谈,连对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水蛇腰翻译兼小秘,路芒都巴结地指挥小小去替她下单点水果拼盘。前田广一晚餐时喝了不少酒,原本服帖的灰白发丝现有几缕散落额角,眼白泛红,视线也不断在路芒和小小之间反复游移。小小克服疲惫和困倦,打醒十二分精神并拢膝盖端坐在路芒身边,微微前倾身体,面带纯真笑容,对路芒和前田广一的谈话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并时刻关注各人面前的杯子是否需要添酒。

谈话似乎进行得很顺利,日本人也是讲求人情的亚洲民族,加上路芒真诚无比的言辞和恭敬无比的态度,都深深打动了年纪足可以做他父亲的前田广一,他不断用日文说着:“年轻真好……年轻真好……”前田先生提点了路芒几种可行的方案,他愿意在权限以内放宽标准,为货物交接提供便利。路芒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几天来的焦急被卸载掉一大半。接下来大家的谈话就进入轻松自由聊天状态了。前田先生饶有兴味地同小小畅谈京都的风土人情,哪怕小小的日文很纠结,他就是被那别扭的表述、浓郁的京都口音所逗趣,连连大笑。

为路芒工作一个月以来,小小头一次感到自己受到重视,而且还是可以令路芒低头的日本大商户的关切。在父辈般的前田面前,小小活泼地同他交流起自己对《源氏物语》、能剧的疏浅理解……前田轻拍她的肩膀以示赞赏。刚开始小小感觉有些不自然,但想想大约前田只是表达年长者对小孩子的喜爱罢了,而且他有点儿醉了,如果自己很扭捏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一旁同水蛇腰聊服饰剪裁的路芒倒是投来几瞥警觉的目光。小小浑然未觉。前田炽热的手掌终于停落在小小瘦弱的肩膀上了,前田还为小小倒满了酒,同她碰杯,叫她干完。

“非常感谢前田先生在百忙中还抽时间来见面,我们一定会处理好后续事务,请放心。”路芒站起身,越过水蛇腰小秘和滕小小,走到前田广一面前,伸出臂膀来做出握手的姿势,“今天已经很晚了,就不再打扰下去了。”

前田坐在沙发里没有动,手掌依然牢固地粘在小小肩膀上,喷吐着酒气笑道:“……我年纪大啦,今天被你们年轻人灌得醉得不行啦,能让你秘书送我一程吗?小伙子,我们今后可有的是合作的机会……”

水蛇腰不动声色地把前田的话翻译出来,连眉毛都没有颤动一根,看来是见怪不怪。

在小小还没有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之前,路芒已经斩钉截铁地发话了:“前田先生,我可以送您回家。而我的秘书绝对不可以。”

小小咂舌说不出话来,突然间觉得眼前这个毫不留情痛骂了自己一个月“笨蛋”“闭嘴”“少啰唆”“滚蛋”的年轻老板,竟然显得如此高大。他那张臭屁无比、屌得要死的后爹脸此刻也不那么令人憎恶了。

后来同沈樱说起此事,沈樱羡慕嫉妒恨地啧啧道:“开始上演言情戏码啦,自力更生的富家子弟为英雄救美突然间爱上了穷人小秘书,赶紧把握好机会,穷人杉菜,嫁人是你翻身的唯一出路……”

爱情、婚姻,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么?小小摇头苦笑地想着。

事实上,从琼七人间酒吧同前田广一很商务礼节性地告别之后,在一起回家的路上,路芒挥洒自如地把滕小小骂了个狗血飙头:“你懂不懂自爱?逆来顺受,老头的咸猪手都快长在你身上了,还不知道躲闪!”

“……你还骂我……我还不是为了工作……”

“工作?!——你以为自己是出来坐台的啊?大姐!”

“……”小小生气了,这么难听的话,以前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更何况自己还不是为了促成路芒同前田广一的商谈么?面对意义不明的模糊骚扰也尽量往好的方面去设想,没想到还被辱骂,真是委屈死了。

“你干吗不说话了?!你不是很能反驳的么?”

小小都快被气死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发作,尴尬苦笑着想息事宁人,“……谢谢你保护我……”

“少啰唆,我要谢谢你才对。请你以后不要那么愚蠢。要有礼有节、不卑不亢。不要害得我跳出来维护你的个人形象,公司刚起步,每个人的个人形象就代表了公司形象,你别让日本人把我们估量到奴颜媚骨、不知羞耻的低级层面上去。害我那么强硬地来当面拒绝,万一谈判失败让我找谁负责?!”

“……好好,我对你负责,总可以了吧老板?”

“闭嘴、闭嘴、闭嘴!你负得起这个责么?!”

滕小小刚刚在心里替路芒建立起来的高大的仗义形象轰然坍塌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任性、自我中心的野蛮人。智商不超过60,情商低于30,心理年龄还不到12岁。这个男人太幼稚了。爱上老板或被老板爱上,这两桩事情一件都不可能发生。

因为小小心里已有一个成熟男子的影像,占据心灵绝大部分空间,再无别人可以分席,他的名字就是——聂家梵。每次一不小心想到他,甜美黑暗的气息就会席卷而来包裹周遭一切,令小小浑身震颤。

天地也顿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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