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校门口,他们一边争吵着一边走了进去,我却被值日生拦在门外要求记名字扣分。我涨红了脸不知所措,梦归急急忙忙倒回来从我书包里掏出那条备用的红领巾。值日生执拗地说那样不算,还是该扣分。杨络生也闻声而来,“是我们路上捉弄那家伙,扯掉他的红领巾然后偷偷藏在他书包里的,你就别……”我那时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小时候的眼泪根本不挑男女,要涌出来的时候都一个劲儿地涌,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哭什么……怎么像个女人一样……难道,你真信了啊?”后来杨络生跟我说,“那都是编来骗值日生的。不然她怎么会放过你?”
那个时候,老师都喜欢这样安排座位——好坏搭配,满心希望能起到扶差的作用。于是戴梦归和杨络生这样的两个人被安排坐在了一起整整两年,而在这两年里,我正好坐在了杨络生的后面,无论小组位置如何轮番调换,我每天都可以看到他们在仅有的两张拼接起来的小书桌上展开各种斗争。
今天我突然发现戴梦归把她的桌子往后拖离了原处大概半米左右远,正好在我旁边那角落上。她于是突然离我近了许多,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坐在一边,看起来好像一座孤岛。她正艰难地用铅笔顶端小小的橡皮费劲地擦着练习本,我见她这样便伸手去掏自己的橡皮,却被杨络生抢先把我的橡皮拿走。他向我使眼色,然后欠了欠身子让我看他抽屉,里面藏着那枚水果形状的橡皮,一看就是戴梦归的。再看戴梦归的时候,发现她练习本的封面全是乱七八糟的铅笔涂鸦,一看就是杨络生干的好事。
下课之后,我趁杨络生出去了,偷偷从他的抽屉里掏出来那颗小小的橡皮还给了戴梦归。“我就知道是那个家伙拿的……”她抬头看我时,眼里的亮光让我觉得值得我为她这样做,尽管后来杨络生暴跳如雷地说我没骨气吃里扒外。
放学的时候下起了暴雨,我们都没有带伞,打算冒雨冲回家。
在学校门口仅有的一点儿屋檐底下,我们盘算着如何以最好的方式冲回去。我自作聪明地解下了脖子上的红领巾,拉平展开架在头上,“梦梦,你看,这样头发就不会湿……”我一边说着,一边得意地借助它走到了对面的屋檐上。梦归还在原地踟蹰不定,杨络生劝说了几句,她不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辫子。“你们快过来啊!”我在这边大喊,挥舞着手里湿答答的红领巾。杨络生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梦归一眼,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就往我这边跑。
那时他们的手紧紧地牵在一起。他的左手,她的右手。他们明明是向我跑来,我却觉得他们跑得离我越来越远。梦归的表情既惊恐又兴奋,就像正经历着某种刺激的事,像第一次坐过山车,第一次上台演讲一样,她的眼睛像她头绳上的水钻一样闪闪发亮,不知道是因为她第一次不撑伞跑在雨中,还是因为她第一次被男生牵自己的手。那不是平时郊游时和同学之间的那种牵手,对她而言,那是充满着雨天湿润冰凉的质感,充满有力的牵引,这样的一只男性的手。
那个瞬间,我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我为什么要解开我的红领巾,为什么要挥舞着它喊他们过来,为什么不直接冲回去然后拉着她的手冲过来?我手足无措地看着梦归在我面前整理沾满了雨水的衣襟和头发。我是猪,我才不在乎我的头发会不会湿,如果我是一个人冒雨回家,我才不会费事解开我的红领巾挡雨,但是我所在乎的辫子,它现在沾满了雨水却笑得花枝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