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沉默

不过有一个片子例外:蜡笔小新。好像这也是日货。

老徐最后把频道调在了一个娱乐圈报道的栏目,看了半天,看到了很多老脸。他们像老徐一样,曾经青春过,但现在,这青春的火炬已经传到了更年轻的手里。

未来会怎样?这是童年时的徐*经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这个未来也包含着青春期老徐所憧憬着的那朦胧的爱。那时,最热门的话题就是2000年。那时,2000年成为一种新生活的象征,远远地立在海天相接的地平线上。像是一座海市蜃楼。

关于未来,还有另外一些故事。当时老师布置了作文,那是老徐人生中的第一次作文,所以至今记忆犹深。题目好像叫做《2000年我有一个梦》。具体是不是这个名字老徐已经忘了,但大意如此。后来,在教室里,同学们就2000年实现四个现代化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当然,因是第一次作文,有一种当家作主的亢奋感,加之大家是小学三年级的水平,岁数只有十岁,所以辩论的理论水平不高,中间难免夹杂有人身攻击。为保持资料感,现记录如下:

当时徐*说:“2000年才实现,多么遥远啊。”当时是1980年。

“你瞎说,四个现代化,很快就会实现。”当时小凡说。

小凡是全校的学雷锋标兵,以利用上课时间带哥哥小平去火车站帮工人叔叔扫地而闻名。

“你妈×。”东子当时是后进生,“你怎么知道很快就会实现?四个现代化又不是你家说了算。*。”

于是辨论超出了学术范畴,小平和小凡齐上阵将东子压在地上。徐*以行动捍卫真理,飞身扑到了小平和小凡身上。这时只听底下东子说,“你妈×,压死我了,”然后一个兔子蹬鹰,小平小凡和老徐纷纷落马。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于老师站在了门口,教室里恢复了秩序。

本节课的主题,就是“2000年,我的四个现代化”。

于老师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语文老师。按东子的话说,她是我们学校最漂亮的女老师。为此徐*和他发生激烈争论。徐*认为,烫了卷头发的教英语的余老师才是全校最最漂亮的。为此两人推推搡搡了半天,终因实力相当,双方握手言和。两人对外发布的宣言内容主题如下:“YU”老师才是我们学校最最漂亮的女老师。

教语文的漂亮于老师说:“同学们联想一下,2000年实现了四个现代化,一切会是什么样子呢?”

大家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东子歪着身子站起来,举着手问:“什么叫联想啊?”

于是大家哄笑。

于老师是个循循善诱的女老师:“联想,就是现在没有的事儿,连着往下想,想着想着以后就有了。”说到这儿,于老师觉得还不够经典,于是歪着脑袋看了看天花板,“我来说一个例子吧。”于老师抛玉引砖,“2000年,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说完,于老师气定神闲,一锤定音,“同学们,这,就叫联想。”

大家面面相觑。东子和徐*对视了一下,然后一起瞪着小平小凡哥儿俩。

“同学们你们说呢?”

于老师带着哭腔发出了响亮的号召。

于是大家如雨后春笋般举手发言。现将比较符合实际,不属于空想范畴的答案记录如下:

小猫说:“我希望到了2000年,实现四个现代化,我奶奶的腿就能自动长出来,并且能活一百岁。”

实际情况是:小猫的奶奶在小猫发表这一谈话后一个多星期就死于心脏病。不过即使小猫奶奶活到了2000年,恐怕她还要继续躺在床上生褥疮。

小玉的答案是:“到了2000年,实现四个现代化后,天上全是飞机,出门不用走路。吃饭的话一张嘴就有人送。还有,还有,我们家就搬到宫殿里去了。像皇后一样。”

小玉的实际情况是:后来她嫁给了一个山西的农民。农民进省城当了包工队的头儿。她现在出门基本不用走路了。吃饭打个电话叫盒饭或快餐,十天半个月的话嘴馋了可以去饭馆。至于宫殿,两室一厅大概算是吧。说到像皇后,自从小玉老公包了好几个“二奶”,小玉的境况和皇后差不多。好在尽管墙外彩旗飘飘,小玉这面红旗,基本做到了屹立不倒。

小平和小凡的幻想是:到了2000年,人人都是活雷锋,地上掉的钱都没有人拣,人人都去火车站帮工人叔叔打扫卫生。所有的人都有,一颗金子般的心。说到动情处,两人热泪盈眶:“要是四个现代化能让我妈妈复活就好了。”说完放声大哭。

初中毕业后,小平和小凡在工厂光荣就业。现在,下岗在家。

至于东子,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说:“我觉得,2000年的四个现代化特别好。四个现代化都实现了,就不用上学和考试了,天天吃好吃的,天天玩,人不用睡觉,天天玩各种各样的好东西。”

东子在八年后的战斗中玩了一件可以扛在肩上打坦克的武器。玩完后,他的右耳朵开始听不见声音。回家时,他只剩一条腿,蹦蹦跳跳,像只老麻雀。

当时徐*的计划比较宏观:“到了2000年,我们祖国,到处是春天。未来,未来都归我们。”

十六岁以后,徐*发现,未来并不属于自己,未来属于比自己还要小的人。也许,未来永远属于未出生的人。

2000年的春天,老徐结束了和一个女孩为期一年的关系,并对一个叫“爱情”的词从根本上产生了怀疑。

两年后的此时,老徐又在为和另一个女人的未来而充满焦虑。此时的老徐就像一条船,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行驶在一条没有航标的河流上。

而今,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在电视节目的混乱声中,老徐腆着肚子坐到了沙发里。

两手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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