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着不动一分钟,一边等眼睛恢复焦点,一边闻着炖牡蛎直截了当的香味,他不耐烦了,弹了几滴雪莉酒到我的盘子里,暗示我快点品尝,我照办。果真像他讲的那么好吃,其味之美,世界之最,而别人以前也都是这么对我说的……滋味温和却有劲道,恬淡且耐人寻味,温暖如爱,寒冬吃来分外可口。
不过,就像大多数在孩提时代便已尝过炖牡蛎的人,我依然觉得,要是我因为很想再吃一次这道菜,而自个儿动手烹调的话,那么我煮出来的炖牡蛎,应该就是我小时候在周日晚上吃到的那一种……而我就常常会做一道来尝尝。
这会儿我多长了一些岁数,我知道我们还是做得出和往昔一样美味的炖牡蛎,只不过用的材料是罐头牡蛎、市售的牛油和现成买来的牛奶。我不是故意要这么做,只不过是向时代的进步妥协罢了。然而,尽管我明白这件事,却宁愿照旧认定,童年吃过的炖牡蛎,滋味最美,是梦幻的炖牡蛎。
往日用的是青柯提格牡蛎……假如我能回到童年,并且做起梦来,那么梦中的牡蛎,也会是青柯提格……活生生地,一感到周遭有空气在流动时,便会微微地摆动起鳃来。它们被轻轻地投入热腾腾的牛奶中,干净又肥美……牛奶未经过高温杀菌处理,不致平淡无味,也未做均质处理,不会变得浓兮兮的、"有益健康",那是由泽西(Jersey)和更西(Guersey)混种的乳牛所生产的全脂奶。煮着牡蛎的牛奶快开始冒烟以前,在汤面上搁几块无盐牛油,撒上盐和胡椒,这么一来,把炖牡蛎倒进温热的汤盅(质地结实的椭圆形白色骨瓷大汤盅,盅口滚着宽幅的金边)时,牛油和调味料会同时被倒入盅里,和牛奶混合均匀。
这时,牡蛎的体形更加丰满,已热得透透的,却依然鲜嫩。那是美味的炖牡蛎,我们佐以牛油热吐司。如今想要复制同样的烤吐司,大概比较容易,可是在我的记忆中,这两样东西都是那么可口、那么令人安慰,且"是有助安眠的一餐"。
牡蛎的月份
此乃史咽珠之墓,因食用坏蚝而毙①
上面这句话刻于缅因州某处墓园的一面墓碑上,我想那个地方叫做巴黎丘。这位仁兄的名字取得好,很符合他的结局,不过那结局大概不怎么美妙就是了。
若史咽珠先生果真因一枚坏牡蛎而命丧黄泉的话,那么他生前笃定有好几个小时悲惨至极。坏牡蛎的味道腐臭,因此他只要一吃下去,当场便会明白自己犯了错。说不定他会稍微有点担心,不过随即忘怀此事,吃起其他东西,以盖过舌头上那股铜臭味。即使在缅因州,他也可能再多喝几口酒,好冲淡那个味道。
然而,过了两个或五六个小时,他又记起这回事。他头晕,浑身直冒冷汗,觉得仿佛天摇地动,整个人直打哆嗦。接下来,反胃的感觉像排山倒海一般,一阵又一阵地袭来。他全身乏力,肚子抽痛得厉害,虚弱得差一点儿连头都抬不起来。他的肠子翻搅不止,痛得锥心。而且,天哪,他好渴、好渴啊……我快死了,他想。大难临头,他仍追悔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这么倒霉。可是,他还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