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很简单——自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华民族已经受了外国人近百年的压迫和奴役。物极必反,何况是自尊心极强的民族!再请看中国的历史,试问金人何在?元人何在?清人何在?双十节的检阅,不是很好的说明吗?
“再者,中华民族传统观念很强,这种传统观念,在军队里更是根深蒂固。老上司、老长官、老同学、老部下,乃至于同乡,形成网络,这大大小小无数网络,外界是冲不破也钻不进去的。你很难理解他们之间的牢固关系,譬如老部下甚至把老上级看成再生父母,老上级把老部下看成子侄。在这样牢固的关系中,你怎么可能插得进手去?更何况你是西方人!
“史迪威将军,我很感激你对我的爱护。尤其是部队入印以来,你对新三十八师各方面的照顾,我都心里有数,我很清楚,这一切都因为我是留美的,我甚至承认是亲美的,但正因为如此,我才坦诚相告。
“也许忠言逆耳,但是,如果你能冷静考虑,你就会接受我的见解。”
史迪威非常仔细地听着孙立人的分析,他不能不承认很有道理。但是,他仍旧不舍自己的计划。他说:“我并非想全部撤换,譬如你是我们美国培养出来的,绝不会撤换;廖耀湘留过法,接受了较先进的训练和文明世界的熏陶,也可以保留。当然,你的话也有道理。那么,撤换一部分总该可以吧?”
“我和廖耀湘只不过两个人,去留均不足以影响整个大局。你要明白:现在中国军队中的中、下级军官,都是军校十期前后毕业生,他们经过军校三年训练,经过抗日战场的锻炼,不是很简单就当到连、营长的,你用一些毫无作战经验的美国军官去顶替他们,能不造成群起而攻之的局面吗?更何况还有语言障碍,这样的部队能有战斗力吗?缅甸战场上的英缅军不是很好的例子吗?”
史迪威半晌无言,只听见他那双大皮靴在水泥地上“咚——咚——咚”响个不停。
“好,我们来讨论另一个问题。”史迪威在房里转累了,一坐下来便伸直了两腿。“打现代化的战争,不能像你们中国军队那样拿人去拼,要靠飞机和大炮,步兵只起占领作用。所以,我想将驻印军都改编成炮兵,你看这样行不行?”
孙立人答道:“你的意思我很明白,我们中国很穷,没有飞机,也没有足够的大炮,所以打仗不得不拼人,这是应该改变的现象。但是,我认为飞机大炮并非万能的。以缅甸战场来讲,多是险峻的山川,只要把工事构筑得隐蔽一些,炮火是打不到的,更不用说飞机轰炸了,如果只靠飞机、大炮,就必须把一座座大山夷为平地,那么,即便如美国那样富有,我看也办不到。未来的科学如何发达,我不敢预言,但就目前来讲——尤其是反攻缅甸,我认为仍然要以步兵攻坚为主。
“当然,这仅仅是我个人根据在缅甸战场上作战的经验而言,谨供你参考。”
史迪威虽然不免有点恼火,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实战经验的总结”。
这次谈话以后,史迪威有好几天没有出头露面。他在反复考虑孙立人的意见。
他不得不承认孙立人的意见很有道理。关键还在于像孙立人这样的“亲美”将领都不能接受他的主张,他还能指望其他的黄埔将领接受吗?
史迪威放弃了原先的打算,却坚持两点:第一,马上调走罗卓英;第二,凡接受美械装备的军队中,必须有美军联络官,部队的一切行动,必须征得联络官的同意。
蒋介石答应了史迪威的要求,派郑洞国来替换罗卓英。
其实这样的结局,罗卓英应该意料得到。但是,当事情真的如意料那样来到时,他仍旧很痛苦。想想自己奉命到缅甸任远征军司令长官以来,都干了些什么呢?应该说他的职位相当于一个战区司令长官了,但在这个战区里,他受制于美国人,备受英国人刁难,还要应付杜聿明那样的部下顶撞。就这样磕磕绊绊地度过了几个月,几乎没有一件事是完全按照他的意愿实现的。尽管并没有公开指责他,但这最后的结果,等于他承担了缅甸战场失败的全部责任!蒋介石为了和史迪威做交易而把他出卖了!
当初杜聿明回国时,史迪威曾举行盛大欢送会,但对罗卓英的回国,却视若无睹。甚至连一句道别的话都不肯说。罗卓英心犹未甘,主动去找史迪威。
“史迪威先生,我就要回国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史迪威耸耸肩:“啊,没有。”他回答得很干脆,好像在表示:你早就该走了。
“那么,我想对你说几句,你愿意听吗?”
史迪威再次耸耸肩:“啊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