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莉莉和吴光荣是在一年后的夏天结婚的。
为了慎重以及确定起见,这句话应该再次重复一遍——在一年后的夏天,童莉莉和吴光荣结婚了。进一步的扩充还是需要的——在童莉莉和潘菊民火车站告别一年后的夏天,童莉莉和吴光荣结婚了。至于第三遍的重复和解释就不再需要了。因为虽然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必然让人感觉惊讶,继而萌生好奇,这样说过来那样说过去,几乎就是一段绕口令了……但很多事情其实就是这样的。生活,本来就是一段连着一段的绕口令。从一个清晰无比的起点开始,直到让你完全糊涂才暂时停止。
童莉莉和吴光荣的新婚之夜就有一种看似尘埃落定的安静。
新娘子正在厨房里洗碗刷锅,细格蓝条纹的衬衫袖口卷起很高,露出幽蓝血管微微闪现的白嫩手臂……这样的场景着实能够让人内心欣喜、情绪安定,甚至要比更为甜蜜的那些部分更令人放心。即便做了新娘,生活仍然一如既往地流淌——这样的智慧如果太年轻自己也许还无法得出,所以长辈的提醒显得尤为重要。吴光荣那里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所以这样的重任自然就该落在童有源或者王宝琴身上。
但当妈的仿佛还沉浸在一种深厚的情绪里无法自拔,所以对于女儿的嘱咐也是浅尝辄止,草草了事。
孩子,好好过日子吧。
母亲,我知道。
他对你不错,这就够了,至于其他就不要再想,永远别想……
这样的对话常常具有超越喜悦本身的深意,具体是什么我们并不清楚,但不管怎样,事情本身还是喜悦的。当然了,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或者时刻从来只能自己经历,独自咀嚼。所以话说多说少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在这点上反倒是当父亲的童有源来得更清楚些。这个欢乐也理应欢乐的晚上童有源喝了点酒,酒后他和吴光荣谈了谈。然而话题却显得非常奇怪——关于一只鸡,一只刚才在餐桌上出现过的童子鸡。
这只鸡是在什么地方买的?
东山镇上。
真是只好鸡,是我一直很想吃的那种四两重的小公鸡。
说来也真是巧了,前几天我陪莉莉去东山,它不知道从哪家人家逃出来了,正在路边啄土吃……
所以就把它带回来了。
是的,所以我们就把它带了回来。
很好,很好……可惜盐放得少了点,糖也少了那么小半勺……葱姜呢,切得也是不够细的。其他就更不要说了,清蒸童子鸡怎么可以不放嫩扁尖呢,清蒸童子鸡又怎么可以不少许加几个香菇调调香味呢……
瞧瞧,瞧瞧,两个大男人为一只童子鸡在那里嘀嘀咕咕,喋喋不休。一个当父亲的,在女儿的新婚之夜,不着重关照以及呵护,反倒在什么盐的问题、烹饪的问题上纠缠不清,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匪夷所思。对于这样奇怪的岳父吴光荣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我们当然并不知道。而等到年纪越来越大,明白这种揣测其实毫无必要并且常常出错,我们自然而然也就掉头放弃了。想也不愿再想,看都不想再看。
是呵,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而现在,月亮再一次爬上了半空。蓝汪汪的夜色里,有一些鸟类其实也在举行或者筹备婚礼。如果那位听得懂鸟语的矮个子常德发亲临现场,他一定会再次陷入自言自语的灵异状态。
“那只知更鸟怀着春呢,都快要被内心的火烧死了。”
当然也有没被烧坏的。
假如说这个夜晚风声和缓,在月色与柳叶交织形成的光影里,站着一个鬼鬼祟祟听房的人,或许他就会听到这样几句奇怪而充满理性的对话。
莉莉,今天开始我就是一个新人了。
一个新人?
是的,以前是爱党爱国。
现在呢?
现在是爱党爱国爱童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