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姨妈的细小南方(17)

又是生的困惑,又是爱恨交加,这种异常复杂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了晚上。等到一轮朗月亮晃晃地挂上半空时,童有源回来了。

母亲王宝琴漠无表情地回房间去了,并且关上了门。像天底下很多女人一样,独自黯然感伤,默默哭泣;如同天底下绝大多数怀春的姑娘,童莉莉脸上泛起淡淡的桃色的红晕,看着窗外深蓝色的天空,想着绝大多数怀春姑娘都会想的那些深蓝色的问题——现在,他在哪里呢?他正在干什么呢?而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同一片月光下面,也有人正表达着类似的感悟:“生活嘛,总有些磕磕碰碰的事情。”说话的一般来说应该是潘先生,而聆听的则是潘太太。一般来说男人总是安慰者。潘先生的话其实也很少,但两只牵在一起的手,它们用力、放松、分离、再用力的过程,其实也就是在说出这样的话语;街上传来嘈杂而兴奋的人声,有人正在连夜张贴标语。它们指导着人们的思想以及生活,所以理应连夜出现。今天比昨天多,明天还会更多。其中有一幅是这样的:坚决贯彻总路线!而旁边的一幅则已经有点模糊了,叫做:“唇亡齿寒。”

就在这时,仿佛从天上飘下来一段清越哀怨的曲子。门里面的王宝琴和窗台下的童莉莉同时抬起了头来。

我听到过这首曲子呵。门里面的王宝琴想。

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首曲子呵。窗台下的童莉莉暗自思忖。

然而这曲声一如既往地进行着,丝毫没有因为她们的犹疑而有半点犹疑。它绕着月亮下面的半片浮云转了几个身,又在远处城墙的黑影里消失了短短几秒钟;它有时候很闷很轻,仿佛王宝琴躲在门里掩住被子的低声哽咽。有时候它又激烈跳跃,直入云霄,就像童莉莉远远地看到了潘菊民,一声生命深处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欢笑着朝他奔去……

王宝琴和童莉莉都知道,那是箫的声音。是童有源,他正在月亮底下吹箫呢。

就在不太远的地方,黑漆漆的运河以及运河上黑漆漆的夜航船也全都悄无声息地流淌在一片月色里,流淌在这段神秘的箫声中。仿佛——这个荒唐的毫无道理的吹箫人竟然是对的。至少在这样一个时刻,在这样一种箫声里面。他显得华丽而准确,如同一个略带忧伤的微妙音符。简直都会让善感的人流泪的。

不知道为什么,黑暗中的童莉莉就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这真是奇怪了,是为了谁呢,是为了什么呢?

算了算了,来日方长。但也不要紧。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可以解决另一些事情。比如说,爱情。至少爱情总是可以解决很多问题的。

而恋爱就像糖果放在了嘴里、红晕挂在了脸上,这样的事情就连童有源也看出来了。

他问她:

孩子,你谈恋爱了吧?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