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天夜里,我却没有合眼。整座房子里早就一片沉寂,我还睡意全无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银白的世界。雪已停了几个小时。
半夜里,我起床穿好衣服。我拿上我的鸭绒夹克、帽子、围巾和手套,穿过花园,来到露台上。我拍掉铁质长凳上的厚厚积雪,然后坐下。门口的灯我已灭了。 我抬头望着星光闪烁的夜空,我试图重温当年我偎在父亲怀中的情境。我相信,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他曾把我紧紧地抱在他胸前。我相信,我也记得,他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我不想从“太空船”上掉下去。接着,那个身材高大、声音震耳的男人就突然热泪滚滚。
我又试着思考他给我提出的那个意义重大的问题。可我就是不知道,我该回答什么。
在我的生命中,我头一次确切地知道了:我也必将离开这个世界,并且失去一切。这真是一种令人讨厌的想象。这是一种令人难以承受的想象。是我的父亲令我睁开双眼,洞悉了这一切――这我并不觉得讨厌。提前思考我该如何应付这一切,这本身是件好事。何况,我才十五岁――这真是一种美妙的想象。 尽管如此,虽然这一切都不错,但是,假如他们当初没有生下我,也许更妙。因为我现在已经非常悲伤,因为说不定我啥时就会死去。可我决定,首先要做到我父亲在信中说过的那些事情。我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以便回答他的重大问题。
我仰起头来,望着数不清的恒星和行星。我尽量想象,我正坐在一艘宇宙飞船里。我发现,有好几颗流星倏忽而逝。我就那样久久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这一天,我不必去学校,和妈妈留在家里。上午稍晚,我们爬上阁楼,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在阁楼上的一只大纸箱里,我们找到那台旧电脑。我把它搬下来,给显示器和主机接通了电源。我想进入它的文字处理程序。这是一台老掉牙的使用“DOS-系统”的机器。它的文字处理程序叫做“Word Perfect”。我一个同班同学的老爸至今仍然在使用这种堪称“博物馆级”的玩意儿,我曾在他那里见识过不止一次。
可程序提示,必须输入一组不超过八个字符的密码,才能进入我父亲建立的那些文档。而这个密码正是十一年前其他人都没能猜出来的。
我想试试运气,妈妈这时就站在我身后。她说,她曾输入各种各样的单词试过,而且还有数字,比如说,生日、车牌号和身份证号码。
我怀疑,她的想象力不是特别够用。我试了几次,最后,我输入了这样一个少于八个字符的单词:O - R - A - N - G - E(橙子)。那机器发出“嘟”的一声欢叫,随即展开了硬盘上的所有文档目录。
如果说,妈妈此时大为感动,也许有些夸张。不过,她顿时抱着脑袋,几乎晕倒在地。
老式计算机里使用的“目录”命令,其功能相当于现在电脑里的“文件夹”。这种“目录”可以有最多八个字符的名称。我发现,其中一个目录就叫“维萝尼卡”。于是我把光标移上去,按下“回车”键――这部老机器当时还没配鼠标。屏幕上只显示了一个文档,名叫“乔治.信件”。我又“回车”。“哇”――眼前出现的文本,正是我昨天晚上躲在房间里读过的:你坐好了没有,乔治?无论如何,你可得坐稳啊,因为我马上要给你讲一个故事,它会令你的神经高度紧张……
当初我决定跟我父亲一起写作本书时,我还在想,这一回我可能真得尝试一回“剪刀加浆糊”的手工作业方式了。而现在,一切都变得异常简单了,正如我期待的那样。这下我就可以直接进入父亲留下的这篇文档,可以在其中自由地穿插我的想法了。这种方式真的让我觉得,我确实是在跟他一块儿书写。
我又鼓捣了好一阵子,终于把那台打印机也弄好了。这是一种滚轮式打印机。它发出可怕的噪声,打一页纸竟然需要四分钟!我看清了,这是因为,每一个字母都是由一柄小锤敲击色带印到纸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