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
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 唐 ]刘皂《 渡桑乾 》
十里秦淮,依然画船轻雾,灯火明楼。
河畔鳞次栉比的舞榭歌台中,依然有一所,格外显眼,那最高的飞檐,从对岸看去,恰能勾住最美的新月。
青离望着它,忽然一股暖意袭上身来。
这是她难得不用特意把沈云舒抛出心外的时候,因为胸中全是涌上来的关于这里的一幅幅画面,欢乐的也好,痛苦的也好,都被时光酿成留恋。
而最留恋的,自然是――
姐姐。
世上最后一个亲人,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姐姐。
青离恨不得一步跨入紫迷房中,抱着她尽诉这数月的分离。
不过看看夜色,已经过了三更,紫迷怕是刚刚歇下。
姐姐是卖唱不卖身的清倌,日日弹奏也相当辛苦,让她安稳睡吧,半年都忍了,还忍不得这半天吗。青离想到此便笑笑,蹑手蹑脚地从后门入楼,扭开一扇暗门,进入自己的房间,又在隔板上轻叩三下。
“七,七爷?!您回来了?”丫头小沐睡眼惺忪地爬出来,看到青离,却不由得失声喊起。
“小沐长高了。”青离笑吟吟地拉过她来看看,又道,“也漂亮了,果然是女大十八变。”
“七爷说哪里话。”小沐红了脸,又道,“倒是七爷伤势如何?听妈妈说得好生吓人。”
“噢,不妨事,不妨事了。”青离笑笑,想起受伤时原是给妈妈写过书信汇报的,“对了,小沐去打些热水来,我乏死了。”
小沐依言去了。
青离遂歪在绣床上,剥虾壳一样开始剥衣服。
内衣外衣,一件件扔得到处都是,一只靴子甚至从梁上飞过,落下来还乒乒乓乓砸了一个茶壶与四只茶碗。直到脱得精光,四仰八叉地瘫在那里。
爽!爽呆了。
这才是她的家、她的生活――柳七爷,柳鹞子,为所欲为。
在“狼窝”里睡必合衣笑不露齿动辄编谎还要处处小心怕惹人起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然后小沐把水弄来了,沐浴。
正泡到一半,柳明凤进来了。
毕竟这么多年了,她也算是青离一个重要的人。
“回来了?”
“哦,妈妈,看您生意正好,想明日再去打招呼。”青离吐出口中几片花瓣,道。
柳明凤绕着木桶转了几圈,看得青离缩手缩脚,直往水下潜。
终于她停了脚步,眯缝着眼直刺青离:“妈妈常跟你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什么什么?”澡桶里的人顾左右而言他。
“爱上一个男人……”
“没好下场。”青离看装傻装不下去,乖乖接上后面半句。
“你遇上男人了吧?”
“满大街走一圈,哪天还不遇上千八百个。”
柳明凤手抱在胸前,因为水蛇腰的缘故,上身微往后仰,不出声只冷笑,满脸写了“死丫头看你嘴硬”几个字。
半晌,她又开口,却换了话题,伸手摸着青离左肩下的伤疤,问:“是这个伤?”
“嗯。”
“擂台上叫潘虎刺的?”
“嗯。”
“哟,这若往下三分,一条小命可不没了吗?”柳明凤说着,一手突然跟着往下滑去。
“啊――”青离敏感部位遭袭,尖叫着跳起来,桶里水一下泼了一地。
“还说没遇见男人,胸怎么大了?”柳明凤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你他妈胡说什么啊,我又没跟他……”
话断了。
什么叫笨,什么叫糗,什么叫不打自招啊……
看着这张写了“跟我斗你还嫩点”的粉脸,青离低了头,半晌道:“妈妈放心,小七会忘了他的。”
忘,是会忘的。可是要三年?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