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胠箧·琉璃鹦鹉(1)

( 一 )

庭前多蚁阵先排。

―― [清]车万育《 声律启蒙 》

败也绾带,成也绾带。

这是柳青离发现自己和云舒二人像两只水桶一样缠挂在断崖上横生出的一根大木枝丫上的第一个想法。

然后她看到沈云舒的眼睛,旋即感到脸上火烧火燎地发烫。

羞愧难当,既为愚蠢,也为恩将仇报。

她就这样默默用余光看着沈云舒由惊恐转回正常,去细细解开那绳结,并往树下移动,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也没脸再同他说话。

直到他从下面伸手说:“小心,下来。”

这人是吓掉魂了、撞到头了,还是本来就有病?

“是我推你下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记性哪有那么差。”

“你不恨我?”

“挺恨的。”

“……”

“不过算了,其实有一瞬间我也这样想过,扯平了。”

“你只是想想。”

“说明我没你果断。”

青离哑然失笑。

沈云舒扶她落地站稳,目光落向茫茫而幽暗的远方,长长叹了口气:“你可知道于少保?”

“于少保无罪有功,心如日月,世人有谁不知?”

“那你可宽宥下令杀他之人?”

“不打算。”

“好大胆子的小姑娘。”沈云舒怆然笑道,“可不宽宥,你又打算如何做呢?”

青离无语,如果让她现在站在当今圣上,也就是后世所称的明英宗面前,只有两个人面对面,并无其他挂碍,只为在那场大清算中罹难的父母,她手中的利刃,会饱饮鲜血吗?

身后能谥“英宗”的皇帝并不多,史载,朱祁镇复辟后,任贤能,废殉葬,“无甚稗政( 坏政策 )”,同时,也算有情义之人,对为他担忧哭泣而变得病残丑陋的钱皇后不离不弃。

柳青离此时自然不可能知道后世评价,但她心中未尝不清楚,北地蒙尘、南宫幽闭的八年不是白过的,目前的皇上可说是勤政爱民,若换一个,还不知世道是什么样子。

那从天上跌落尘埃的八年中,他的心情又是如何?如果他不处理当初拥立景泰帝的人,这重生般的机会,是否又会被打碎?

不是没有可能。

即使是九五之尊,有的时候,想要好好活下去,都那么身不由己。

一声叹息……

二人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好在都没受什么大伤,夜观北斗、日看树荫,细辨方向,终于在第二个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刻,眼前出现了巍峨的城门。

他们翻过的是秦岭东部余脉,在今河南省境内伏牛山麓一带,所到之城正是洛阳。

洛阳乃是十三朝古都,青石的官道中正平直,路两旁大小铺面林林总总,有些身份的人家往往还栽种牡丹,这时节正抓住春风的尾巴怒放,虽因时间太早路上行人不多,却有白马寺中隐约传来的悠扬晨钟,缭绕在那些雄浑高楼的画角飞檐,令整个城市格外雍容安详。

不过青离云舒此刻无暇顾及身边风光,因为二人凡珠宝、碎银、簪环,甚至衣物等值一点钱的东西全扔下去喂了山贼,境况实在落魄。

“你不是有个牌子吗,拿着去找府尹,只说扮成这样是来查案,求些支援可好?”青离轻声问。

“扔下去了。”

“少来!你们六扇门的看那个比半条命还重,不比金银珠宝,怎么会扔?”

“我拿出来看了一眼,刚想揣回去,被你一把抓去扔了。”

“啊……”

柳青离突然想起,好像当时是有什么闪着金光的东西被她一把夺了丢掉后,云舒大喊大叫“不能扔啊”的,没想到居然是那块金牌。不由得一下子红了脸,垂了头立在那里,用足尖不住地在尘土上画圈圈。

也许是物以稀为贵,如此强悍的女子示弱,格外显得可怜可爱,沈云舒本来颇没好气,见她那小绵羊似的样子,竟半分也强硬不起来,反过来安慰她道:“牌子可以再弄,人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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