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花园 第一部(4)

水泥送来之后不久又送来了沙子。浅黄色的一堆沙子把前花园的一个角落都给填满了。情况已经很明显了,也许是从母亲口里传出来的,新的计划是绕着我们的房子,从前到后建一个水泥的平台。父亲有天晚上证实了这一计划。

“那就干净多了,”他说,“如今我已经没办法照料花园了,”他用烟斗拍了拍自己的左胸。“而且有了它就不会把脏东西带到你们母亲的干净地板上了。”他对这一计划的明智性如此确信,搞得大家更多的是出于尴尬而不是害怕,谁都没提反对意见。事实上,我挺喜欢房子周围围绕上一个巨大的水泥平台。我们可以在上面踢球。我还看到直升机降落在上头。而且最重要的,和好水泥然后将水泥在夷平的花园之上漫开是件绝妙的暴行。当父亲谈到要雇个水泥搅拌工时我的兴奋之情就甭提了。

母亲肯定已经跟他讨论过这件事了,因为我们在六月的一个星期六早上用两把铁锨开始了工作。我们在地窖里撕开一袋水泥,将精细、灰白色的粉末装满一个镀锌的水桶。然后父亲先上去再接我透过煤坑递上去的水泥桶。弯腰接桶的时候他背后苍白无奇的天空映出他的剪影。他把粉末倒在小径上再递还给我要我装满。等我们的水泥够用了,我就从前面推一车沙子过来搀到水泥堆里。他的计划是先铺一条环绕房子一侧的硬路出来,以便于从前院向后院运沙子。除了他偶尔才有的几句简短的吩咐之外我们什么话都没有。我很高兴我们这么清楚我们在做的工作以及对方在想什么,我们都不需要开口。生平第一次我觉得跟他在一起轻松惬意。我去提水的时候他把水泥和沙子堆成一个土堆,中间留一个盛水的坑。他往里加水的时候我负责搅拌。他向我演示如何利用我膝盖的内侧顶着上臂起到更好的杠杆作用。我假装自己早就知道了。将水泥搅匀了之后我们就把它铺在地面上。之后,父亲跪下来,用一块短木板光滑的一面抹平水泥的表面。我站在他身后,靠在铁锨上。他站起来往围墙上一靠,闭上了眼睛。等他睁开眼后,他眨巴着眼睛,仿佛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干这个,于是说:“来,我们加把劲儿。”我们再次重复前面的过程,通过煤坑递上装水泥的桶,手推车推沙子,加水,搅拌以及铺开和抹平。

等干到第四轮的时候,厌烦还有我熟悉的渴望开始拖我的后腿了。我不断打呵欠而且小腿开始发软。在地窖里我把手搁在裤子上。我纳闷姐妹俩都干吗去了。她们干吗不来帮忙 我递了一桶水泥给父亲后,对着他的背影说我要上厕所。他叹了口气,与此同时还用舌头在上腭砰地一弹。我在楼上,因为怕他不耐烦,搞得飞快。我眼前的形象仍旧是朱莉的手伸进苏的两腿之间。我能听到楼下铁锨的刮擦声。父亲正一个人在和水泥。然后它就出来了,它像是突然就出现在我手腕背面,虽说我早就从笑话和学校的生物课本上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而且已经等了有好几个月了,希望我跟别人没什么不同,可眼下我仍然惊得目瞪口呆而且深受触动。它衬着汗毛,摊在手腕上一块灰色的水泥污迹上,一小块闪着微光的液体,并不是我设想的牛奶状,而是无色的。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也没任何味道。我盯着它看了许久,凑上前去找那些拖着摇曳的长尾巴的小东西。在我盯着看的当口,它已经风干为一层几乎看不见的闪光的硬皮,而且在我活动手腕时裂开了。我决定不把它冲掉。

我想起父亲还在等着,于是匆忙下楼。我经过的时候母亲、朱莉和苏正站在厨房里说着什么。她们似乎都没注意到我。父亲脸朝下趴在地上,头就靠在新铺的水泥上。用来把水泥抹平的木板还抓在手里。我慢慢地上前,明白我必须得跑出去呼救。可有那么几秒钟时间我却动弹不得。我充满惊奇地望着,正如几分钟前。一阵微风拂起他衬衣松开的一角。随后就出现了大量活动和噪音。一辆救护车开来,母亲跟着父亲一起上了车,父亲躺在一个担架上,身上还盖着条红毯子。起居室里苏在哭而朱莉在一旁安慰。厨房的收音机还开着。我在救护车开走后回到室外检查我们铺的小径。我捡起那块木板小心地抹平他留在柔软、新鲜的水泥上的印痕,脑子里一无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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