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型拼图 3(1)

一轮月亮像气球般低低地浮在空中,仿佛蹦跳的孩子们用棍子就能够到;几十枝船桅笔直挺立着,随时防止它垂落下来。麦凯莱布木然凝望着黑丝绒般的夜空,看着皎洁的月亮悄无声息地移动,缓缓躲进圣卡塔利娜岛上空的云层。真是个隐秘的藏身之处。他又低头注视着手上空空的咖啡杯,好生怀念坐在船尾的黄昏时分:吸着烟,喝着冰啤酒,别提有多爽了!可吸烟的日子不再来,那是发病的罪魁祸首;至于酒呢,要等好几个月,药物治疗不那么严格了,饮食中才可能添点儿酒精味道。眼下,哪怕他只抿上一小口啤酒,也会出现邦尼·福克斯所谓的致命宿醉现象。

麦凯莱布起身走进客厅,先在餐桌前坐下,又马上站起打开电视,把频道从头到尾按了个遍,心思根本没放在播放的内容上。不一会儿,他放弃了电视,踱到海图桌前,瞅着桌上那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随手翻了翻,没一样能引起兴趣。想着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干干,他开始在船舱里转来转去,却一无所获。

最后他下楼穿过通道,来到船首,从医药箱里拿出温度计,甩了甩塞到舌下。温度计是老式的,玻璃管形状,医院提供数字式的,可他信不过,连同盒子一直搁在橱柜的架子上。

站在镜子前,麦凯莱布解开衬衫的领口,端详着上午心肌活检后留下的微小创伤。每当切口正要长出新的皮肤,就又得进行心肌活检,切口被重新打开,探针插入动脉,因此切口总没法愈合。他知道这地方会留下永远的伤疤,就像胸口的疤痕,从上往下延伸,足足有十三英寸。在镜子里端详着自己,麦凯莱布不由想起了父亲,父亲的脖子上也有难以消退的疤痕,是放疗的结果。放射治疗没有创造奇迹,只不过让死神晚一些降临。

温度计的读数在正常范围。他冲洗好温度计放回医药箱,随手从挂钩上取下写字夹板,在体温日志这一页写下日期和时间,在最后“温度”一栏划了一横,表示没有变化。

挂回夹板后,他又凑到镜子前打量自己的眼睛。绿色的眼球,灰色的瞳孔,角膜上有些断裂的血丝。他退后几步,干脆脱下衬衫。镜子挺小的,不过他还是看得到疤痕,肉白色,又厚又丑。他经常对着镜子审视自己,至今他还是难以适应这种变化。这道疤痕触目惊心,使他心底的秘密一览无余。他得的是心肌病,福克斯说这种病毒多年潜伏在心壁,只有在意外情况下才爆发,生活压力是滋长病毒的沃土。这种解释对他没有什么意义,丝毫没有改变他对自己的看法:以前的麦凯莱布已经不复存在。有时候他看着自己,好像注视着一个陌生人,一个被生活击垮、一败涂地的人。

麦凯莱布套回衬衫走到前舱。前舱呈三角形,像一张弓,舷窗一侧是双层的卧铺,右舷有一排贮物舱。他将底层卧铺改成一张桌子,上方的卧铺用来堆放纸板箱,箱子里满是联邦调查局旧案卷,在侧面标注着案件人的名字,如“诗人”、“密码”、“十二宫图”、“满月”和“布雷默”;其中两只箱子上标着“无名案犯”。病退前,麦凯莱布复印了大部分自己经手的案卷,虽然违反了局里规定,可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箱子里的案卷涉及多起案件,有的已经水落石出,有的还是悬而未决。有些案件案卷厚厚一沓,塞满了整个纸板箱,有些薄薄几页,好几起案件合装一箱。他连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复印了这么许多,退休后他没动过任何箱子。他就是想保留这些案卷,多半是因为这些资料见证了他职业生涯中的风风雨雨,记载了他的成功和失败。他甚至也曾心血来潮,萌发动笔写书的念头,甚至想继续调查未侦破的案件。

麦凯莱布在桌前坐下,打开壁灯,目光不由落到联邦调查局警徽上。这徽章他佩戴了整整十六年,现在装在璐彩特①树脂盒子里,挂在桌子上方的墙上。警徽旁边是一幅照片,用大头钉固定着,照片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戴着牙套,对着照相机甜甜地微笑。看到这幅多年前从年刊上复印下来的照片,想起前尘往事,麦凯莱布不禁皱起眉头,避开那照片,把视线落到桌子的杂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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