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4)

544. 她每天在摇篮里推我,唱歌谣,我妈说垒老婆婆那个嗓子之好,那么老了,声音亮的可以唤山上的鸟。她唱:推磨~扬磨,推豆腐请舅母,舅母不吃渣豆腐……还唱: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她还唱:虫虫虫虫飞~~~~

545. 婆婆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每次问起,她就一脸茫然地回忆:晓得的喔~,那年我妈生我发大水……我妈给了她一件藏青色的罩衣,她摆手:何老师,我都泼烦你那么多了,咋好意思还要你东西……我妈说:婆婆你穿嘛。垒婆婆说:何老师,我那么大年纪的人了,穿不烂就要死的,可惜了!

546. 我们走那天,我爸爸用车子拉了好多斤米和钢炭堆在垒婆婆屋头,又帮她把缸子里的水挑满。我一直跌跌撞撞拉着垒婆婆的手,哭着对她说:钵钵,一起走嘛!钵钵,一起走嘛!婆婆不说话,一路上拿她那树皮一样的脸把我的脸挨了又挨,沉默地尖起脚脚把我们送上公路。我妈眼睛红了,递钱给她:婆婆,照顾好自己,有事情找人带信来,只管说……

547. 我们开车走了,婆婆站在乡村竹林边的单薄衰老的身影,越来越小,小得很,然后就消失了。

548. 我妈说,我们走了的那个冬天,垒婆婆跳了沼气池,死了。

549. 我妈从小就很注重我的素质教育,她要亲自教我英语。她指着桌子说,惹丝衣日得丝刻!我奶声奶气的说,惹丝衣日得丝刻!她指着墙上毛主席的画像说,切儿门茅!我奶声奶气地说,切儿门茅!

550. 可想而知,我现在英文口语是什么水平。

551. 她还要和人家在英国生活了15年的音乐家对话。她说,你在英国呆了那么多年,我来考考你的英语水平哈。她指着窗户:这是什么?音乐家温文尔雅地回答,It’s a window。她又指着窗户外面:外面都有些什么啊?音乐家温文尔雅地回答,There are trees and people。我妈终于作罢,点点头,嗯,还可以。我的脸都涨成一块猪肝了。

552. 音乐家十万火急地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等会儿有个采访,是南京某某报的,我该怎么应付?我说些什么好呢?!我不慌不忙地安抚他:不要急,和他们谈谈你的爱好,兴趣……他打断:可是我有什么爱好、兴趣呢?!我还是不慌不忙地说:这样,你说,你爱俄罗斯风格的所有东西……他说:可是我爱好俄罗斯风格的什么呢?!我说:你说你喜欢俄罗斯这个民族厚重而充满忧伤的艺术气质……他大叫:等等!我拿支笔!

553. 第二天,我买到了南京的某某报,翻开文化娱乐版,头条是这样的――小提琴大师某某:我爱俄罗斯风格。

554. 音乐家送了我一件大衣,我不喜欢,转送给了亲戚。人家问,这是哪儿产的?我说:不是英国就是美国,反正是高级货。后来,人家查了字典告诉我,产自毛里求斯。

555. 音乐家是个河南人,我只好在郑州住到,住久了口音都有点儿变了,一天,有个外国的电话打来,他不在,我拿起电话就说:呼啊谁 

556. 呼啊谁,是河南发音的“谁”与“Who are you ”的融合。

557. 我辛辛苦苦赚了一点小银子给我妈,说,你放到好些,我几哈就用完了。结果,她就去入了股,可想而知,全部焊在里面了,我妈安慰我说:不怕得,2008年我肯定走得出来!有一次,我听见我妈在电话里头说:……你相信我不得拐,某某某股和某某股好得很,适合做长线!――咝!她还在给人家推荐股票!

558. 我妈和我一起听音乐家的独奏音乐会,结束后走出来,我问,咋样?还可以嘛?我妈严肃地说,你去提醒一哈他,左手边袖子上的扣儿要落了,一甩一甩的。

559. 带我妈坐上飞往太平洋小岛塞班的飞机,我们正好坐在紧急出口边边上,飞机在日本关岛降落转机,我妈对空中小姐说,嘿!你来把这个门给我打开一哈,我下切照个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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