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电话中能告诉父母的越来越少,而父母在电话里说的事却越来越多……
父母不会用电脑打字,怎么教都不行,所以一直没法使用免费的E-mail。刚来的时候, 父母放心不下我们,常常联名给我们写信。一封信寄到加拿大要九天,还要搭六元钱,但这毕竟是他们所熟悉和久已习惯的方式。爸爸总是信件的主笔,内容从来不脱离催人积极向上和寻求进步的主题: 既然已经到了国外,就不要老想着回家,爸爸妈妈对你们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希望你们成为一个意志坚强的人。困难就是纸老虎,你强它就弱。生活中要注意团结国内来的同胞,多向外国友人学习,树立良好的中国人形象,搞好世界人民大团结……每次看完我爸写的信,我都感觉自己是潜伏过来的特务。
父母毕竟是爱我们的,即便远隔万里,他们的爱连同他们的家长权威也要跨过太平洋辐射过来。他们从来没有出过国,却总能从影视剧中得到无限的想像力。
寄信实在太慢,这个时代不是特别地为了某种纪念,谁还寄信呀。后来我们还是改成了打电话, 每个星期六由我们打给他们,雷打不动。
电话从刚来时一分钟加币的Bell长途计划打到现在的一分钟二分五,科学的迅猛发展的确带来交流的方便。
有一段时间我们喜欢使用电话卡。面值十加币的电话卡在华人店买只用加币就可以搞定。电话卡公司提供的分钟越来越多,我们打电话的次数就越来越多,内容却越来越千篇一律,不断地重复着“你好吗?”“我很好”“你好吗?”“我也很好”。
最恨的是正说得有兴致,电话卡突然没钱了。于是我们就一次买了十张卡。可没过几天,那家电话卡公司因管理差倒闭了,没用完的八张卡全砸在了手里。
妈妈在电话里总是充满了无限的关怀:“我跟你说呀,你嗓子不好,要多喝些麦冬。”她总是在电话上告诉我们怎么拾掇鱼,怎么收拾虾,冬天别忘了穿棉毛裤,中国大腿需要好好保护。爸爸在电话里能从当前国际经济形势谈到个人发展的打算,捧着他的剪报向我们通报国内的政治经济情况,今年GDP的增长指数,国民经济的发展状况。每每听到这里,我就一边附和着,一边推说国际长途太贵,打断他的唠叨。“好,爸,就这样啊,卡快用完了。”
多伦多和北京,夏天相差十二小时,冬天相差十三小时。白天,黑夜,交谈在颠倒的时空中进行着。
刚来的时候,我们总是和国内的父母诉说着兴奋,汇报着生活和学习的进展;和朋友介绍感受和经验;从前的同事在电话里透露着谁谁也走了,谁谁又回来了。时间长了,父母对我们所描述的加拿大的生活不感兴趣了,他们只希望我们安全就好,他们并不关心我们去了Quebec City(魁北克城)或是Montreal(蒙特利尔)。那些地方对他们来说太遥远和抽像,说给他们也是对牛弹琴。朋友一个比一个忙,打电话给他们,不是在开车就是在请客户吃饭,背景永远是一片嘈杂,害得我们不得不扯着嗓子在电话上喊:“是――我呀,姜――小宁……”那边许久才有了回音,证明着这是国际长途。渐渐地,从前公司的同事也都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剩下的慢慢也都疏远了。
我们在电话中能告诉父母的越来越少,而父母在电话中说的事却越来越多:住的地方要搬迁了,国家补助一部分钱,是买三室呢还是买两室呢?装修是买力邦漆呢还是买多乐士呢?装修队是找老刘、大刘和小刘呢还是找老孙、大孙和小孙?妈妈的腿有问题要做手术了,是夏天做呢还是冬天做呢?家里的电脑出问题了,是先退出呢还是直接关机呢?……不知为什么,妈妈最近变得神经质起来,电话上总是问我们什么时候回来,这辈子还准备不准备回来。刚来时,她是上杆子地鼓励我们不要因为暂时的困难而垂头丧气的人,最近她总是在电话里叹气,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又吭吭叽叽地说没事,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感到她的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