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无法对你不残酷(11)

我想当主角

尹 吉

晏铃阴差阳错,找了份某大型国企综合管理部的工作。

所谓综合管理部,前身是总经理办公室,但业务越来越多,除了应对文山会海,还要兼管人事、宣传,甚至连工资表也要兼做,于是干脆更名。而所谓阴差阳错,源于晏铃的专业和手上的工作完全不相干,她学的是物理,如今做的呢?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大丫鬟”。

刚来那会儿,晏铃真的像个丫鬟。

她是小字辈,办公室里复印、发传真、接电话,开会时端茶倒水、聚餐时订房间等杂活都是她干。同室的张姐、王哥看起来对晏铃都不错,但谁都能使唤她,这样说吧,只要有人喊“谁来帮个忙?”这个“谁”就特指晏铃。

半年后转正,写总结时,晏铃发觉词穷。每天都在忙啊,每天都笑得脸上一小块肌肉疼,为什么落笔时竟没什么可写?

晏铃扶着头,想了想过去在学校的日子,那时,她当班长,学习、参加社团、组织活动,每天她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每个学期结束都有成绩单或奖状来证明干过什么,现在呢?时光如流水,如白开水。

更可恨的是,同事总将她的名字喊错,有时是“小张”,有时是“小王”,晏铃知道这都是以前在这儿工作过的人的名字。哎,她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千人一面的龙套。

“哪怕当丫鬟呢,也有柳五儿和金鸳鸯的区别。”晏铃握紧拳头,“不能总有我行,没我也行,我要做一个重要的人。”

怎样才能变得重要?只有去做最重要的事儿。

晏铃想了又想,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已知晓,综合管理部的核心任务是写各式材料,而好笔杆子难求,领导不止一次地表达了对现有汇报、纪要、规章写作的不满。晏铃是理科出身,但文字功底一向不弱,她的问题在于怎样掌握这类文章的写作模式,以及让领导知道自己有意向此方向发展。

晏铃向领导提出借阅以前的各式报告时,领导有些诧异,但目光中明显流露出鼓励。“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机灵!”领导感慨地说。

此后的事不难想象,一个又一个深夜,晏铃嚼着糖提神,一个字一个字在电脑上敲,第二天早上再忐忑不安地呈交给领导,悄悄观察领导的脸色……说实话,报告总是枯燥,但晏铃看着人手一份自己写的东西时,又有一点满足感──我不再是可有可无的人。后来这工作任务竟完全落到晏铃一个人身上。

晏铃变成了办公室里最忙的人,但忽然间,也成为最有权挑活儿的人。打杂的事即便她想做,但电脑里文档已经打开,标题已经写好,找她做事的人话到嘴边也只好咽下去,只剩一句“你忙吧!”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好处。比如,每逢重大会议或活动,她的任务和别人不一样,也就被特批只做自己的事儿,倒也省心;又如倒休或晚来点、早走点,领导都笑眯眯无意见,晏铃的时间、节奏比别的同事宽松许多;更重要的是,她渐渐把宣传这块儿的事情也接过来了,和各大媒体、单位各部门打交道,组织、协调、沟通,晏铃觉得她和两年前刚工作时完全不一样,老练也干练了许多。

不过,日子久了,晏铃又有些茫茫然。

她在思考自己的核心竞争力。她的工作干得是不错,但做得再好也敌不过国企论资排辈的老规矩,前途在哪里她不知道。万一有一天,她想离开现在的单位,走出去,她还有多少资本和别人竞争。还有,办公室、宣传工作说起来是万金油,她没有专业感,当笔杆子,做传声筒,她已心生厌倦。

晏铃又像当年一样,埋头苦想。

单位、部门就是她的平台,这平台唯一让她觉得有亮点、有发展的工作内容就是人事。这些年,人事管理的相关政策不断出新,单位没有专门的人力资源部,而照现在的发展趋势……平时,晏铃也多多少少能接触一些相关工作……晏铃决定报考人力资源师。

单位成立人力资源部时,晏铃是唯一一个有证、有相关工作经验的。

综合管理部的领导不愿放晏铃走,负责组建新部门的人力邀她加入,一切像是甜蜜的抉择。这时,整个单位不再有人把晏铃的名字喊成“小张”或“小王”,晏铃在博客里写道:“哪一件事不需要策划或经营呢?只要你想做好。未雨绸缪、审时度势,不仅为了谋生,也为取得自己生活的安排权──我想当主角。”

有害的善意

连 谏

某些不合时宜的善意表达,会伤害到孩子尚待茁壮的自尊。

搬新家后,黄昏将近时我喜欢依在阳台上,看城市的街道和熙攘的人来人往。

很是偶然地看到对面单元阳台上的目光,干净剔透,有些许寂寞掺杂,像年幼的鸟儿,落单在荒原,找不到将要飞去的方向。

那双眼睛刚能露在阳台的玻璃上,如果她努力跳了一下,那一定是楼下的孩子们发出了快乐的叫喊,她想看清自己不曾拥有的欢乐,跳完之后,她的嘴角会微微上扬,眼神飞快跌回寂寞,她的眼睛让我的心颤了一下,那种眼神不是她该拥有的,她那么小,看上去不过五岁左右。

我与小女孩的目光相遇,她先是怔怔地看我,我把手竖在耳朵上,做个小白兔蹦跳的姿势,她的眼睛笑了,像雨后的花瓣。我趴在阳台上和她对望,两个单元间隔了些距离,说话很费力,我就用手势逗她玩,她看着我静静地笑,看得出她的手势表达不是很好,总是一伸手,又羞涩地缩了回去。

后来,她母亲到了阳台上,大约是叫她进去吃晚饭,我冲她扬了扬手,表示再见,她别着小小的脑袋,恋恋地望着,忽然地扬起了手,向我表示再见,于是,我看见了她没有拇指的右手。

我的心,忽然地疼了一下。

对面阳台的门砰地关上,隔着玻璃,我还是看到了她母亲的脸色,是冷漠的倔犟,也腾地明白了在街上时她为什么要严严攥牢女儿的右手,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女儿手上的残缺,为了女儿的自尊不被同情的关切和怜悯的目光一点点蚕食,她选择了冷漠,宁肯让她在阳台上倾听别人的童年快乐亦不肯放她上街。

以后小女孩的眼睛依旧露在阳台上,看见我时,顽皮地做个鬼脸,我的心怅怅的,她总会长大的,总要独自面对人生的风雨,那时,她的自尊还能像在母亲的保护下那样倔犟站立么?

周末,女儿从寄宿幼儿园回来,我带她去海边,远远看见小女孩和母亲在离人群较远的沙滩上玩。我忽然有点冲动,问女儿:潇潇,想不想交个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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