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友友以这孩子绝对是少年老成,他生于1603年,那一年德川家康夺取天下,成为征夷大将军,开始在日本国内进行一系列改革。15岁的时候,住友友以入赘到了住友家,并且改姓更名成了大当家,开始了自己的经商生涯。
无数伟大的哲学家曾经告诉过我们: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庭的事情。当住友友以迈进住友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两个家庭的结合将放射出强大的光芒,照耀世界,直到今天。
不过,年轻的住友友以刚刚接手家族生意的时候,就遇到了一生中最大的考验。为了让生意延续下去,“泉屋”必须搬到陌生的城市——大阪。
今天的大阪也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城市。寺院、神社随处可见,绿树成阴,草长莺飞,中国人、韩国人很多,他们在这里做生意、开洗头房、做按摩女,东北话四处可闻,以成为“大阪城的姑娘”为荣,算得上是日本的东北村,为“九一八事变”报了一箭之仇。
在丰臣秀吉统治日本的时代,大阪迎来了城市的复兴。丰臣秀吉以大阪石山本愿寺为基础,重新修建了大阪城,让这个荒废已久的地方重新焕发生机,变成一个宏伟的城郭。他在城下修建领主居住的房屋,旁边是武士们的住所。周围布满了各种商业街区,喧闹繁华之声不绝于耳。
到了德川家康时代,大阪成为全国的商业物资集散地。家康虽然定居江户,但从没有遗忘过这个古老的都市。他开凿了几百条水路、扩宽了河流,在城市中设立“藏屋敷”,用来储存各地大名进贡的粮食。因此,大阪也就成为日本最早,也是最大的物流和商业中心。后来,日本人更是创造性地在堂岛玩起了大米期货,大阪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期货市场。
我们必须重新审视一下住友家所处的历史环境和商业氛围,才能领悟他为何必须要搬到大阪来,进而看清这个百年老店如何能迅速崛起,成为一代富商。在大阪迎来了自己的黄金时代的同时,日本的商业也伴随着国家的统一繁盛起来。从那时起,也就是在400多年前,日本的商业就开始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延续下来,这个国家虽然也经历了战火、灾难、文化入侵的烦扰,但它依然保持着或猛烈、或渐进的发展,从来不曾出现过断层和终止。
这是中国和日本的真正差距。我们的国家重农抑商,商业文化屡次死于胎中,无论是异族铁蹄的冲击,还是对公有制的尝试,都震撼和颠覆了原本脆弱的商业文明。这可能是中国这样大国的宿命,物产丰富、市场统一,集权式的管理似乎更适应这片一望无际的土地、山河,同时,也让商业思想倍加难产。
再来看日本,从16世纪开始,国土内各个领主国开始设立城下町。所谓城下町,就是把武士和富商集中起来,这也标志着武士阶层彻底从农民中分离出来,成为日本公务员中的一个组成部分。用现在的话说,城下町住的都是日本最有消费能力的人,类似于今天的中产阶层,再加上各地领主为了召唤更多的商人来城下町,纷纷颁布了诱人的减税政策,这也促进了日本商业的繁荣。
而之后的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到德川幕府的创始人德川家康,都为日本经济的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他们是伟大的军事家,也是不可多得的商业奇才。特别是那位伟大的织田信长同学,除了是个军事奇才,他更是位伟大的经济学家,这是容易被我们所忽略的故事。他发布了“乐座乐市”政策,让日本的商业文明进入一个新高度。
“座”这玩意儿说白了就是日本封建时代的行会组织,一方面充当政府的爪牙,规范整个行业;另一方面,也是它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代表着政府、寺院等特权阶层向手工业者收取各种莫名其妙的费用。天长日久,“座”就成为垄断某个行业的团体,具有非常强的排他性,用现在的话说,阻碍了市场经济的发展。
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城下町的涌现,“座”这个鸡肋就越来越不符合经济规律。在天文十八年(1549),近江国出现了乐市。这东西其实就类似于现在的经济特区,减免城下町的各种苛捐杂税,来推动商业的发展,抵制“座”的特权,就叫乐座。
1577年,织田信长更是一口气彻底消灭了“座”,他颁布法令,鼓励商人来城下町做买卖,实行一系列减税政策,允许自由贸易,让商人们放心大胆地从事自己的买卖。到了织田信长的继任者,那位长得跟猴子似的丰臣秀吉统治日本的时候,他更是大力继承这项制度,彻底废除了寺院和公家的“座”,让商业在日本繁盛起来。
之后的德川家康也是个经济学家,他对日本商业的促进功不可没。人们容易记住他的英武,却常常忽略他的睿智和远见。
德川家康一当政,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统一货币,虽然比秦始皇老师晚了将近两千年,但也功不可没。他铸造了大判(十两)、小判(一两)、一分金(四分之一两)等货币,这个制度意义重大,改变了过去由于土地割据,各个地方货币混乱的局面,也为促进日本的统一市场埋下伏笔。不过,到了德川幕府后期,全国各地的货币又陷入混乱,还牵扯到了重大的外交问题。
此外,德川家康在掌握了日本统治权之后,颁布了一个规定,叫“参勤交代”,其实就是每年要求各地的大名到江户来拜见他,并且常住一年,也就是当人质。不过,估计德川家康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制度促进了日本商业的发展。您想,这些人质时常奔波在江户和自己的领地之间,吃饭喝酒桑拿按摩这些日常活动,必然会带动地方的商业繁荣。
可是,住友家居住的京都是个例外。因为德川幕府一直忌怕大名和在京都的天皇勾结起来,所以规定大名参勤的时候,不许经过京都,必须绕到大阪而行。这样一来,京都就成了一座寂寞之城,大阪却繁荣起来了。
更重要的是,江户幕府又颁布了一条新法令,设立了一个“铜座役所”,要求民间炼铜机构必须把产品卖给他们。这是一个国进民退了一点的政策。
这件事情给住友家带来的结果是,住友家继续在京都混下去没什么意义了。可问题是,住友家如果进军大阪,就必须要融入当地的商业环境中去,而那个地方的商人自成一派,非常排斥外人。
住友友以决定去试试看,结果,自然是吃了好几天的闭门羹。当地商人把友以带来的土特产扔到地上,大声说:老子在京都吃西瓜都不要钱,你这几个破礼物也想来大阪?
怎么办?
住友友以很彷徨,他不得不去询问自己的老爹——苏我理右卫门。
老父亲早就察觉了儿子的郁闷,他也知道,这次变革关系到住友家的生死存亡。于是,他耐心地跟儿子说,要想融入到大阪的环境去,必须给当地商人些好处。
住友友以明白老爹说的好处是什么——拔银术。
“可是,这是父亲您的秘密啊,也是我们家安身立命的所在!”
但父亲的想法却很奇特,他认为,日本的商人们迟早会知道这个技术,你今天告诉别人了,他们能马上超越我们的生意吗?我们用这个技术十多年了,从了解到精熟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所以,他告诉孩子:不用担心,我们做生意的根本是诚信、平稳,技术永远只是个工具而已。
住友友以大彻大悟,他意识到,如果他们把拔银术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始终会遭到同行的嫉妒。
老父亲继续说:孩子,你要像一个武士一样去战斗,跟敌人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那才是公平的竞技。
住友友以点点头,他知道,拔银术并不能让住友家名垂千古,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他去努力获得。
当大阪的商人得知住友愿意倾囊相授拔银术的时候,都快疯了。他们想到,自己马上就能从铜矿石里提炼出白花花的银子,喜极而泣。一时间,大阪的炼铜商铺里哭声震天,群情鼎沸。好吧,这块敲门砖力度够了,下一步就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站稳脚跟了。
就这样,泉屋迁到了大阪,坐落在淡路町。
果然不出苏我的预料,虽然大阪的商人们也学会了拔银术,但技术、人才方面依然远远落在泉屋的后边,再加上泉屋的服务周到,住友友以的脑筋灵活,没过几年,在日本出口的铜中就有三分之一来自泉屋,住友家成为名副其实的矿山大鳄。
就在“泉屋”的生意如日中天的时候,又一场灾难突如其来,几乎将住友友以彻底击垮。 1638年的雨季,天空阴沉,潮湿沉闷的气氛让大阪街头倍显压抑,人们缓慢地行走,内心等待着一场大雨的来临。住友友以的妻子躺在病床上,紧紧握着丈夫的手,低声说:我要去了,照顾好儿子和女儿吧。
说完后,便撒手人寰。
友以泣不成声,内心一片昏暗。
未来会怎样?这是住友友以内心最大的恐惧。岁月无常,生命如朝露般盛开、凋谢,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一刹那而已。
看着女婿如此颓废,住友小次郎政友坐不住了。这时候的小次郎已经淡出了商业。他隐居在一座寺庙中,每天青灯黄卷,静心礼佛,不问世事。但当他得知女儿去世、女婿“守寡”之后,还是决定安排此事。
要说,缘分来了,谁也挡不住。偏巧这时候,住友小次郎政友的大儿子也很“合时宜”地英年早逝,剩下自己的老婆独守空房。小次郎政友一拍脑袋,说:你们两个苦命的人就凑到一起吧!
就这样,两个失去爱人的人喜结连理,住友友以没把武松当作偶像,直接娶了自己的嫂子。
其实,这个婚姻并不简单。
按说,当时的住友家已经富可敌国,友以根本不用参加征婚节目就能找到一个门当户对、貌美如花的媳妇,但他知道,自己的岳父不希望家族生意落到外人手里,才有了此一步棋。为了满足岳父的要求和保证住友家血统的纯正,住友友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之后,住友的生意越来越大,他们不仅占据了很多矿山,还独立运营贸易公司跟外国人做生意,员工遍布全国。
但命运的火花只闪耀一瞬,财富、权贵终会烟消云散。
1662年,为泉屋作出杰出贡献的住友友以溘然长逝,而10年前,他的岳父住友小次郎政友也长眠于寺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