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人类时候,我就照照镜子。
锡林郭勒草原上的烈日狂风造就了镜中那副棕黑的脸孔和蓬草一样的发式。一个人骑着单车行进在无边的草原上,我已经惯了双腿麻木屁股生疼,只有孤独难以忍受,让我几欲发狂。可我一直没有发狂。累了我就停下歇一会儿,歇好了再继续骑车。
我将脖子上的相机取下,放回行包里。该拍的都拍了,500多幅照片,总有淼儿的设计图稿用得着的吧。
从霍林郭勒出发不过一个星期,那里的街景已淡出脑海。只记得珠斯花火车站前稀稀落落的人迹,和自行车店老板震天价响的嗓门。
草原上独行会让时间变慢,让自己更加闷钝,我一度怀疑这样下去会失语,无法回到我的城市生活,无法继续我的编辑工作,我将变成一个让淼儿无法接受的半退化的原始人。于是我大声说话,大声唱歌。让走调的歌儿满天飞,歌声飞到北京去。
翻过一座草坡,眼前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可爱的羊群。有羊群就会有我的同类,双腿尽管酸痛,却在瞬间迸发无穷的能量,我狂踩单车飞驶过去——我已69小时32分钟没有看见人了。
在大草原上牧羊该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我想象着那位独立旷野的牧羊人是怎样的目光迷离,守着一群不会说话的动物,怎样用歌声驱赶寂寞:
高高的山顶上有个牧人嘞喔嘞喔嘞喔喔他放声在嘹亮地歌唱嘞喔嘞喔嘞喔喔
然而走近了,却不见牧羊人的踪影。是否他贪玩耍丢了牛,或是躺在草地上睡着了……正在我诗意地想象,羊群中窜出一条灰色的东西,当我看清那是一条牧羊狗时,它已近在咫尺。
多次遭遇恶狗的经验,让我已经总结出狗们进攻的系列步骤:由恶狠狠的逼视,龇着白森森的牙齿,到咆哮着伺机进攻。但趁我不备发动突袭的,还是第一次遇到。没有太多时间分析总结这次意外,我只能落荒而逃。
还好,我口粮充足,衣物保暖,这保证了我良好的体力,于是在这场两个轮子与四条腿的百米较量中,我赢了。我放慢速度回头望,它在那里伫立不动,目送我渐行渐远,这场景有点搞笑。总之,硝烟散尽尘埃落定,我又自由了,我又孤独了。
下午骑行的路上,我开始怀想那条狗了。尽管我靠近羊群时表情如此无辜,没有不良企图,但仍被它作为一个入侵者驱赶开去,这说明它忠于职守;此外,它对我并未穷追不舍痛打落水人,定然不是懂得穷寇莫追的道理,是因为它发现来者手无寸铁爪牙亦不够锋利,此等对手简直胜之不武,这说明它为人,不,为狗厚道。这是一条好狗。我希望能有这样一个伙伴。
我下意识地几次回头远望,看着看着,那条灰色的东西真的出现在身后的草甸上了,不是它能是谁?
它距我越来越近,我甚至看得见它颈上的一条黑色斑纹。我停下车来等它,它却也停步卧下,吐着长舌,漫不经心四处望着。我想它一定是因为刚才对我的举动感到内疚了。我招呼它,用唤狗的啧啧声,用普通话用英文用我所能想起的各种方言它都无动于衷。我骑上车子,它也站起身来,甩开轻盈稳健的步子,远远地跟在我的后面。我又一次停下,它也再次伏下。不管怎样,我已能确定它愿意与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