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渣叹了口气,摸出一块棉布,想替换掉那块驼皮。但转念一想,每一个古物件,都有可能藏着主人不寻常的故事,在没找到新主人之前,最好不要动它。于是,他将琀蝉重新用驼皮包好,朝供桌那儿走去。他把驼皮包合在手心,拜了三拜。
供桌上有个牌位,上面写着:祖父猴瞎子之位。牌位后面是一幅画像,上面是一位清末民初时期的老者,身着马褂长袍,双眼朝天,风度不凡。猴渣拜完画像,想到老人说家里遭难的话,定是想哭穷升价,心里已经准备好数种砍价的套路。
猴渣走到老人跟前,叹息道:“瞧您这么大岁数了,我也不瞒您,这是玉蝉。虽然这玉蝉有一眼,但您也别绷天价,我这庙小,容不下大佛。再说,玩玉和吃玉不一样,玩玉是作为收藏、辟邪、盘玩,只要喜欢,也不在乎什么价钱。吃玉就是倒卖,从中获利。我是个吃玉的,咱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琀,这东西有点邪气,不好出手。我先听您说一句,价格合适的话,我就留下它。”猴渣做出一脸苦相,语气里又带着些为难,目的是不想让老人绷天价。
老人听猴渣这么为难,把头低了低,说:“家里着火,东西全烧没了,您可怜我这老身子骨,给个千儿八百的,我先凑合着活几天。”
“一千?”猴渣瞪大眼睛听着,老人说了多久,他就铁血了多久。心想着:这价儿,可真够邪的。
“您要是手紧,八百也成,算是行善积德,可怜我这老婆子。”老人见猴渣吃惊,以为价码开得太高,急忙降下两百。
八百?猴渣听后,又是惊讶,又是窃喜,仿佛看见了“一夜暴富”的曙光。但他依然不露声色,根据他以往收货的经验,此时若是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很容易使卖主觉悟,导致反悔,交易失败,行里叫“醒了”。所以,这时候一定要贬货,用推太极球的套路,喊来嚷去,讨价还价,才能叫卖主安心。
“您老不知道,今年玉器行情不好,实话跟您说,这东西虽真,但有残污,看上去不精致,不受欢迎。东西没卖相,那些玉虫,最多只能给我个千儿八百块钱,没准再刮我一顿饭,我还得蚀本。”
老人听猴渣这么一说,心里发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猴渣见老人没有继续让价,估计是到了底线,语气一转,继续说道:“既然您是有难而来,我猴渣也不会乘人之危,八百就八百,这东西我留下了,算交个玉缘吧。您先等会儿,我这就给您拿钱去。”
猴渣转身要走,老人一把将他拽住,浑身抖颤着说:“您能把毯子给我吗?这大冷天的,站不住人……”猴渣见老人冻得两手哆嗦,急忙从身上拿下毯子,递给她。一阵寒气逼来,猴渣打了个喷嚏,他抓紧琀蝉,有此物在手,便觉得外边凛凛寒气,全都荡然无存。
因为猴渣很清楚,琀蝉基本都是出自汉代王侯将相的大墓,一般官吏和平民,是不可能也不允许用这种葬玉规模的,一经使用,就是“越”,那可是要杀头的。所以,五色沁琀蝉既有皇家的高贵身份,又有鬼斧神工的自然天成。这块琀蝉,老人只开价千儿八百块,也没什么奇怪的,民间用元青花瓷瓶做灯座,拉着大方鼎去废品站的事,太多了。
猴渣走到收货桌前,拿出一叠钱,数出八百,转身要走,又突然停下。俗话说:金是钱,钻是价,而玉,是生命。猴渣觉得内心愧疚,又多数出两百。猴渣走到老人面前,把钱递给老人。老人接过钱,也没数,往怀里一塞,裹紧毯子,转身就走。谁知老人刚走两步,又突然扭头喊道:“等等。”猴渣听到老人喊他,吃了一惊,手里握紧那块琀蝉,难道老人反悔了?
老人并未反悔,只是裹紧毯子对猴渣说道:“我家住在太平街,老槐树边五百一十四号。有机会路过,我再把毯子还给您……”
猴渣怕节外生枝,急忙点点头,没敢接茬说话,见老人往街尾走去,赶紧关上店门。他闭上眼睛,靠在门上,快速伸手,把嘴捂上,笑得是浑身膘肉乱颤:这票生意,算是成了。
老人披着毯子,蹒跚着走到鬼街口转角处,看见那辆帕萨特轿车,依然隐蔽在黑暗之处。车里,有烟头的火光,忽明忽暗,若隐若现。老人突然露出一丝诡笑,接着,她双手交叉,揉搓几下,那双干老如柴的“枯手”,竟从她手上,像剥皮似的脱了下来。随后,她迅速上车,温声细语地喊了声:“彪哥。”
说话间,她扯下头上乱蓬蓬的假发,轻轻甩头,一头秀发顿时散落在肩。没等看到相貌,她便拿出一条黑纱长丝巾,蒙在头上,只露出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睛。
车里的男人就是谭彪。此人三十出头,目光犀利、生相阴沉。他的出现,决定了这一天的特殊性。
随着车门关闭的声音,帕萨特悄然开走。鬼街口,重新寂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