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惊蛰(1)

恋爱是不用思考为什么的,它就像穿着十六厘米的高跟鞋走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摔得鼻青脸肿,可你依然在不断尝试一直到摔倒为止。

前年春天,米澜结束了新西兰的工作回国。

那时我已经毕业。学满十个学期,拿到硕士学位回来,如愿在一所还过得去的艺术类高校教音乐学。虽然专业并不完全对口,但也总算是被平稳接收了。

记得在我上班的第一天,一位指挥系的副教授有意无意来串门,见到我以后面带公式化的笑容,打招呼:“这就是新来的小原?你好你好,年轻人不简单,听说是门德尔松的门生啊!”她指的是我从门德尔松创办的莱比锡音乐学院毕业。旁边的老师听着都笑起来,我第一次感觉到有点惶恐——从来没有应对这种谈话的经验,更是从来不知道应该如何判断对方的言外之意。于是我只是尴尬地跟着笑。

工作之后我搬进了学校的单身宿舍。学校课排得并不是很紧,却陆陆续续有家长带着孩子找我学手风琴,年龄最小的只有不到八岁。每当我站在宿舍阳台上,看到背着琴,拎着包,牵着孩子的父母走进楼道口,总会想起当年的自己。那些身影在俯视之下显得那么小,额头上的汗微微反光,低头看过去一闪一闪。他们像当年的我一样纵身投入奔向未来的巨大战役,一步一步,辛苦地攻克每一毫米的距离。而他们不知道,当到达设定好的目标之后,接下来的人生或许只是转过身来,再接着看别人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努力爬行。

曾经,我只想拼命努力获得平稳的生活。而当我终于能看见自己的未来,却开始对此产生了怀疑:

如果每种人生都只是循环往复,我们为什么要有所追求和期盼?

再次遇到安亦卓,也是在我的单身宿舍里。

宿舍是一个宽敞的开间,因为经常有学生来学琴,我放了一面藤制屏风,将房间简单地隔断成卧室和客厅。

我的学生中有个十岁的混血儿Jacqueline,父亲是法国人。Jacqueline很漂亮,白皮肤灰眼睛黑头发,才那么小年纪,中文和法语都很流利。

这个年代,国内学手风琴的孩子并不太多,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有明确的目标。大多数家长第一次跟我见面时都会迫不及待地希望我提出教学计划和进度安排:他们的孩子多久能够考过多少级。而Jacqueline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她是自己向父母要求要来学手风琴。她父亲的一位朋友也是学校的老师,于是向他推荐了我。

Jacqueline和她的父母几乎对手风琴一无所知,纯粹因为一时兴起来敲了我的门。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天使艾美丽》的剪报,说:“老师,我想学会拉《La Valse D‘Amelie》!”

那是一张彩色的电影海报图片,大眼睛的Audrey Tautou嘴角上翘,红衣红唇和绿色背景拼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活力。这张图片或许是从某本杂志上剪下来的,她爱不释手一直随身带着。为了想演奏电影插曲而学手风琴,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正因为如此,她成了最让我轻松的一个学生。

Jacqueline小时候学过一点钢琴,手指比同龄孩子更有力度,从“弹琴”到“拉琴”,键盘位置的变化她很轻易地适应了过来。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帮她练习控制风箱和左手贝司,以及两手的协调,一直到她能完整地独自完成一首练习曲。孩子的渴望总是很急迫,每当他们离目标进了一点点,就开始跃跃欲试,想要一步跳到最终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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