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三排的新兵班练刺杀,陈子忠和徐凯远远看着,丁儒刚也在一旁,练了一会丁儒刚忍不住上前对新兵班班长说:“班长同志,你这刺杀练得不对。”
训练中的班长放下上刺刀的三八大盖,瞪着眼睛挑衅:“立正!预备用枪!防左刺!刺!哪出问题了?”
“出枪,突刺,格挡,这都对,关键是最后这下。”
丁儒刚接过班长的枪,随着一声怒喝“杀”,弓步刺出,手腕上翻:“刺刀捅进去要拧半圈,不然拔不出来。”
徐凯小声和陈子忠咬耳朵:“看来这小子还真和日本鬼子拼过刺刀。”
陈子忠没吭声,丁儒刚后面的话让他走了过去。
丁儒刚把枪还给排长说:“你没上过战场吧,尖刀连的老兵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你说的不是尖刀连的道理。”
陈子忠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抢劫似的从丁儒刚手里抢过枪,训练的班长立即敬礼:“排长,我以前在后勤担任保卫工作,没拼过刺刀,你教教,我听你的。”
陈子忠的目光跳过丁儒刚的肩头,看着新战士们说:“咱尖刀连为啥叫尖刀?就是和其他连队不一样,咱不需要号手,拼杀不喊号子。为啥不喊号子,一来咬紧牙让气往上走,劲头足;二来咱们连执行任务和其他部队不一样,尖刀连要像三侠五义里的展昭,沉声来闷声去,剑出封喉。”
陈子忠闷声演示刺杀,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让人觉得就是辆坦克在他面前此刻也会轰然倒下。刺刀无声,在众人眼前划出一线寒光,逼得几米外的新兵连连退步。
军姿挺拔的丁儒刚面若寒霜。
国民党军队的作训方式、方法在丁儒刚脑海里根深蒂固。对尖刀连不熟悉,或者不愿熟悉,这是陈子忠对丁儒刚最大的担忧。徐凯牺牲前他可以抖脾气、发牢骚,因为徐凯兜得住,现在徐凯牺牲了,他不该再有半点牢骚,得改白脸唱红脸。
这个红脸不好唱,首先他过不了自己这关,毕竟丁儒刚手上沾过战友的血!
刚到野战医院陈子忠就嚷嚷要回部队,野战医院里躺满了断肢破肚的重伤员,他的冻伤简直不值一提,和这些九死一生的战友躺在一起,他舍不下那张脸。
“喊什么喊?再喊给你做全麻!”面色白净的男医生低吼,脸上罩着瓶底似的眼镜。
“啥麻?”陈子忠揉着肚子,他想起了麻花、麻团之类的吃食,现在他饿得心慌,可又吃不下什么,他有半个月屙不出屎来了。
“净想美事!绷带都不够用,还想着麻醉剂。看看,那个是他的全麻。”
旁边的伤员朝旁边努嘴,直径二寸粗的木棍放在用来做凳子的弹药箱上。伤员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那意思是野战医院用打晕代替全身麻醉。轻伤不下火线,他的伤势在野战医院算是最轻的了,腿部中弹,半边脸被美军的火焰喷射器扫了一下,黑糊糊地焦了,钟馗似的骇人,此后陈子忠叫他青面兽。
“嚷个球!装什么文化人,戴眼镜的彪汉咱见多了。”
陈子忠忽然想起徐凯刚参军时也戴着副眼镜,闭嘴不言语了。
野战医院设在一个废弃的矿洞里,里面按照轻重伤势分成了几个区,陈子忠和青面兽被分到轻伤区。陈子忠的冻伤面积大,但作战间歇不断用雪搓,所以没有医生的意料中那么严重。他闲不住,不到三天便和能张嘴说话的伤员混成一团,拽着也有腿伤的青面兽东边聊完西边扯。
陈子忠一瘸一拐地在前面蹦,半人半鬼的青面兽跟在后面蹦,气得护士追着他们打:“蹦,蹦,蹦!不想出院你们就蹦吧!别妨碍其他伤员休息。”
陈子忠觍着脸打哈哈:“休息啥,这些玩意拉出去现在能跟坦克入洞房。”
山洞里一片笑骂,一个认识陈子忠的伤员躺在地上骂:“陈大胆,你小子就缺损吧,能上火线谁愿意憋在这儿,你又蹦又跳,还能跟护士耍贫嘴,我估摸着是被美国鬼子的炮弹吓尿裤才下了火线吧,怪不得一股子尿骚味。”
陈子忠蹦过去想还嘴,认出是在抗联时的老上级,嘿嘿直笑,蹲在地上说:“王指导员,咱有六七年没见了吧?咋躺地上凉快呢?让我看看伤到哪儿啦,我是久病成医,一看一个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