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都是倔脾气(3)

陈子忠的战友多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当部队从河南开赴东北,坐在轰隆隆的火车上,进关后再次看见翻山越岭的高压线铁塔,高耸林立的烟囱,重喝井拔凉水,再次品尝到东北高粱米,听到淳朴的东北方言,他们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增援阻击阵地的路上,跑在最前面的陈子忠陆续发现了两名牺牲的志愿军战士的尸体。他先是捡到了一支打光子弹的三八大盖,刺刀拧成了麻花,牺牲的战士躺在十几米开外,他仰面躺在脚印纷乱的雪地上,怒目圆睁,嘴里叼着半截耳朵,身上被卡宾枪打出了七八个血窟窿,涌出的血在身下冻成了一坨坨的冰。二百米外,另外一名战士的半个脑袋被子弹削掉了,下巴脱落,垂在胸口,僵硬的手指仍挂着手榴弹的拉环。

两名战士是阻击阵地派出求援的通信员,一个掩护战友时被打死,一个用光弹药后和敌人肉搏,杀死两名韩军士兵后被乱枪打死。

此起彼伏的牛喘中战士们放慢了脚步,摘掉军帽,向牺牲的战友敬礼,陈子忠把帽子扣在死不瞑目的战士脸上,用手抹掉了他脸上的白霜,看来昨天傍晚前2连已经坚持不住了。

2连也是响当当的硬骨头,部队损失不到一半,建制没被打散,决不会求援。

抵达阻击阵地前陈子忠远远看见了在阵地上飘扬的太极旗,阵地已被韩国军队占领,约有一个排的兵力正在警戒。

“狗东西!把阵地夺回来!摸近再开枪,刺刀见彩!”

陈子忠低吼着,率先爬上公路,冲向阵地,战士们漫山遍野地扑上去。阵地上的一名韩国士兵发觉了,鸣枪示警。陈子忠脚下略略一停,甩手便打,两声枪声后鸣枪的韩国士兵眉心中弹,身边的太极旗吱吱嘎嘎折成两截。

枪声、爆炸声瞬间响彻云霄,盒子炮、苏制步骑枪、轻机枪同时向阵地开火,脚步踉跄的炮手在弹药手的搀扶下连连发炮,阳光微露,寒雾氤氲的清晨顿时被硝烟和血色取代。老兵们展示着丰富的阵地经验和霸道的臂力,躬身冲锋时不断射击,摸进阵地前连连投掷手榴弹,拽着青烟的手榴弹滑过目测近百米的距离,撼动着阵地和韩国士兵脆弱的神经。

十几分钟后陈子忠站在狂风凛冽的阵地上,甩枪干掉了最后两名逃跑的韩军士兵,他一面吩咐战士们进入石块垒砌的阵地,一面寻找2连的战士,韩国军队不堪一击,以打硬仗、恶仗闻名的2连就算剩下一个人,也不能容忍韩军骑在他们脖子上拉屎。

阵地下的山坡上密布星辰般的弹坑,断肢,叠加在一起的残缺不全的尸体随处可见,山坡下两辆瘫痪的坦克下面各自压着几具面饼似的尸体,被炸毁的履带长虫般铺出了几米……战场掩盖在薄薄的白霜下,但空气中仍旧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枪火味,叙说着昨日异常惨烈的搏杀。

“找!2连这些人是不是又挖了洞子,猫起来了?”陈子忠一瘸一拐地颠簸在阵地上,在阵地左翼他看见趴在射击位的战士包裹在霜雪里,像是雪人。

“哎!阵地都让人拿下了,还潜伏呢!”陈子忠也不客气,上前一脚,踢在战士的肋下,他估摸这个糊涂蛋睡着了。

战士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回声,仍趴在原地。

陈子忠意识到不妙,单薄的胶皮鞋传递到脚上的不是肉体的震颤,硬邦邦的,如同踢在了铁板上。他脸色骤变,蹲下身撩起战士的衣领,把手塞进了他的后背,手指传来冰冷的刺痛,比他的手还冷。他趴在战士身边,看见他的眉头,脸上挂满了白霜,鼻子里塞满了冰,脸色灰白,人早已停止了呼吸。

牺牲的战士身上覆盖了寒霜凝结成的冰花,如同漫天飞舞的雪白丧花。

“排长!”峡谷里传出悲怆的唤音。

陈子忠跑过去,看见狂风推积的雪谷里胡乱丢弃了十几具志愿军战士尸体。尸体没有致命的枪弹伤,所有人都被活活冻死,他们像是一尊尊威严的雕像,至死仍保持着卧倒射击的姿态。穿着单薄的秋季军装,解放橡胶鞋,其中几名战士由于长时间趴在冰冷的地面,腹部牢牢粘在地面,搬都搬不动,清理阵地的韩国士兵用工兵铲砍断他们的身体,内脏、肠子、断肢扬得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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