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前路四十号--怀念俞大纲先生(2)

很长一段时间,老师总是“刚好多了一张票”,我也因此陪侍两位长辈看了不少京剧。台北国艺中心去熟了,我开始自动自发地去。五个军中剧团加复兴剧团,国艺中心每天都有戏,一张票三十元。有阵子,只要没大事,我就去,好戏坏戏坐着看到底。听惯莫扎特、瓦格纳的耳朵逐渐觉得西皮二簧可爱可亲。

伴随俞老师看戏,除了看戏,还有好东西吃。有时是先在九如吃过点心才上国艺中心,大半是看完戏和他们一起回家,吃老家人准备好的夜宵。

我喜欢看俞老师吃东西,看他如何用白皙柔润的手指拿筷子,如何夹菜,如何在饭后用茶,如何拭嘴。我喜欢看他安静地点菜,和颜悦色地与餐厅的人说话,客气地跟跑堂致谢。老师的母亲是曾国藩的孙女,陈寅恪是他的表兄,傅斯年夫人是他姊姊,大维先生是他的兄长。所谓世家风范也许就在这些举箸的从容、交谈的温雅这些生活小节罢。

吃完东西,送师母上床后,老师这才点上一根烟,开始和我“聊天”。老师总先问我感想,听我这个外行大放厥词。老师总说我讲得好,然后不着痕迹地为我分析结构,或从一句戏词引出一串文学的典故,或以角色的情境说演员如何掌握了唱腔和动作,做出了出色的表达。

俞老师总是就戏论戏,从不像某些“内行”,拿梅兰芳、程砚秋这些大师的典范来臧否台湾的演员。俞老师谈戏,到最后谈的是戏背后的文化意涵。

同年春天,俞老师应省交团长史惟亮先生之请,恳邀中视京剧社的长辈为当时任职省交的赖德和、沈锦堂以及史老师讲京剧音乐。俞老师要我也去旁听。侯佑宗先生讲锣鼓点,哈元章先生和几位长辈示范唱腔。最让我感动的是曹骏麟老师为我拆解、示范起霸的动作组合。那是一堂重要的编舞启蒙课。

史惟亮先生的《天道人心》 《奇冤报》音乐,一九七四 、赖德和的《众妙》 《白蛇传》音乐,一九七五 ,都是中视京剧讲座的具体成绩。后来曹骏麟先生百忙拨冗,成为云门第一位京剧基本动作老师。

一天下课后,史老师请我喝咖啡,邀我与省交合作,发表舞作。我说,全部要用中国现代作曲家的音乐,史老师喜出望外。和史老师握手时,我完全没想到,云门舞集因此诞生,舞蹈从此成为我一生的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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