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没人接听的电话--《家族合唱》创作始末(3)

每个时代都有天真的婴儿,有娇柔的青春,有人结婚,有人去世。所有的脸庞都有一份素朴耿直的神情  直到八○年代。

朋友给我一部完整的家族相簿,年代最早的一张是在酒泉的结婚照。在台湾他们为孩子的周岁点起一根蜡烛,他们送孩子上幼稚园,送孩子到车站坐火车入伍当兵……他们逐渐衰老  他们的相簿流到旧书摊!

众多照片里,最让我着迷低回的是一些年轻的容颜,眉宇之际闪着英气,嘴角有一丝坚持。林茂生、陈炘、陈澄波、潘木枝、阮朝日、郭 琮……青春图像竟是最后的遗照。午夜端详这些肖像,我渴望和他们交谈。而那渴望,就像一通没人接听的电话,无止境地响在深夜的大海上。

“因为外面乱了。”经过将近四十年的岁月,像剥去层层笋皮,终于,我面对了一项事实:代表嘉义市民到水上机场和国军协商而被逮捕的画家陈澄波等前辈,也许就在我躲到病院地下室的时候,在嘉义火车站前惨遭枪决。每思及此,我悚然惊动,甚至无由地歉疚起来。

我重新阅读台湾近代史料,在台北,在云门海外巡演的剧院、旅馆和飞机上寻思《家族合唱》何去何从,面对代表百年历史的照片,我到底要说什么?

台湾是个女人。从荷兰殖民到明郑、清朝、日治,到国民政府迁台,台湾人民从未有发言权,只像是被送作堆的旧时代弱女子,悲情而无奈。

台湾近代史里,充满了坚持的女性。丈夫满腔热血或无妄地消失后,女人咽下苦楚,勉力持家养大孩子,同时活下来,在新的时代里,宣述了教科书与媒体不曾记载的台湾历史。

女性的独舞成为《家族合唱》的重要特色。然后我在一大堆动作材料里摸索,无法决定所有动作的温度与调性。《薪传》十九年之后的台湾,使我无法再以沸腾的热力来拥抱历史。白晓燕事件给了我重大的刺激。白冰冰住家前面,挤满贩卖香肠的摊贩和贩卖新闻的媒体。是的,我们急躁,不安,而且冷漠面对悲剧;面对历史,我们冷漠,因此健忘。是的,我也是那卖香肠,或那买了香肠冷心冷眼看热闹的“路人”。我咽下对世界和自己的厌恶,让云门舞者不苟言笑地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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