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没人接听的电话--《家族合唱》创作始末
五岁那年,我问母亲,我在哪里出生。“嘉义病院。”嘉义病院我知道,从家里走十分钟就可以到。我又问,我出生时怎么样?“很乖,每次抱你躲到地下室,都不哭。”为什么到地下室?“外面乱了。”她说。
六岁那年,我从五斗柜翻出照相簿,赫然发现母亲穿着和服,父亲披着黑斗篷站在大学门口,像日本片里的俳优。母亲只说那是在东京拍的。她笑着把照相簿收起来,叫我以后不要乱翻。再看到母亲的相簿,是我三十岁以后的事。
隔壁洪先生是远房堂叔,留学大陆,婶婶穿着阴丹士林布的旗袍。他们家的相簿另有一番风景。婶婶指点照片,告诉我一些奇怪的地名:北海、天桥、颐和园……婶婶天天下面条,也常包饺子。母亲爱煎菜脯蛋,有时用黄萝卜和肉松卷寿司给我们吃。小孩看电影不用票,大家族里大人多,我常上电影院。父母亲带我看《丹下左膳》、《翠堤春晓》。婶婶带我去看了一部国语片,有个大眼睛姑娘动不动就甩辫子,一直在喊:“爷爷!爷爷!”多年之后,我才发现那是沈从文《边城》改编的《翠翠》,林黛的成名作。
“外面乱了。”母亲说。多年之后,我才发现我出生不久后的那个动乱,便是“二二八”。
“二二八”,我模模糊糊知道一点。族里那位三十岁就哭坏身体,哭白了头发的三婶仔的先生,我的堂叔,就在“二二八”后无故失踪。直到去世之前,她始终相信,门开处,他就要回来。夜深后,在我昏睡后又惊醒的迷蒙里,大人压低声音,夹着叹息,谈起嘉义驿前的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