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执迷与启蒙(1)

自序  执迷与启蒙

一九六七年,Rudolph Nureyev同一天成为《时代》杂志和《新闻周刊》的封面人物。我废寝忘食,用一个礼拜的时间,把几吨英文生字查清楚,日夜捧读,最后写了一篇文章,介绍这位投奔西方的俄国芭蕾舞星。我不知俄文的 Nureyev后面那个 e不发音,译成“纽瑞耶夫”。一代舞神从此以错误的音译和华语世界的读者,以及后来的观众见面。录影带尚未问世,在那个匮乏的年代,文字和图片成为认识或误解西方舞蹈的窗口。一幅舞照、一行解说就可以引发我执迷的憧憬。

那年,我是政大新闻系三年级的学生,年纪太大,绝不可能成为舞者,退求其次,立志为舞评家。因为六十年代学生运动的感召,因为执迷,一九七三年,我创办云门舞集。翌年,玛莎·葛兰姆来台,邀我为她在国父纪念馆舞台上的演讲即席翻译,我百辞不得,忐忑上阵,倒也流利自在。识货的朋友觉得葛兰姆充满象征、隐喻的英文,我竟然出口成章,真不容易。他们不晓得我做足了功课。

美国留学三年,只上过一百多堂技术课;没在任何职业舞团待过,只编过三个短舞,却异想天开成立舞团!我请朋友寄来玛莎·葛兰姆和乔治·巴兰钦的传记,日夜捧读。我看他们如何充实自己,如何训练舞者,如何探索、建立强烈的个人风格,如何与社会应对。我也发现这两位世界顶尖的大师,一个从事革命性的现代舞,一个改造创新芭蕾传统,却都有相同的命运:屡屡穷途末路,舞团多次解散再重组。葛兰姆舞团在她生前死后,一直藕断丝连地生存,抓到适当的时机,就在舞台上迸放光芒。纽约市立芭蕾舞团是巴兰钦的第六个舞团,在美国世家支持下,长驻林肯中心州剧院,舞台更是根据他的需求量身定做的。然而,传记写道,每夜剧终,送走访客,老先生总会回到顶楼办公室整理一下,然后,不乘电梯,一楼一楼走下来,关掉仍然亮着的灯,节省电费,降低赤字。

因此,创团之初,家父警告我:“跳舞可以是乞丐的行业。”我说,我知道。神祇般的大师犹然如此,渺小的我如何例外?云门生涯,我有憧憬,无有幻想,无暇哀怨,艺术的视野必须拓展,财经书刊也得读,避免穷途末路,让云门人果然变成乞丐。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