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 我想知道风往哪个方向吹(2)

当我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的时候,事实上意味着我对自己的选择是有负罪感的。我认同禅宗并与人为善,即使以善的名义去杀生也是一种罪过,可是,无意义的宽容同样也是一种罪过,那么在两种罪过之间,我还有其他选择吗?徐志摩曾经在1928年说“我不知道风是在往哪一个方向吹”,那么现在您能告诉我风是往哪一个方向吹吗?

此致

敬礼

王飞 上海社会科学院

背景资料

河南省上蔡县人,生于1984年10月,天蝎座,上海社科院社会学专业在读硕士生。喜欢读书,喜欢思考,喜欢摇滚音乐,喜欢上网,喜欢跟各种各样的人聊天,对未知的世界永远充满好奇,对远去的历史念念不忘。

◆ 性格关键词:执著孤独和善良

◆ 职业关键词:批评研究和公益

◆ 人生态度关键词:理想主义相信命中注定认真度过每一天

◆ 困惑关键词:责任历史与命运

王飞:

读到你的信,丝毫不怀疑你对自己的定位。但我担心,你多少被一种焦躁困扰。暴力是一个最省力的方法。任何人,任何组织,只有在它的智力与情感的力量耗尽时,才会选择暴力。或者说,只有人们陷落于智力的懒惰与情感的匮乏时,才会诉诸这最直接的方式。

在40年前的那篇名为《论暴力》的文章里,汉娜·阿伦特追溯与分析了暴力在现代历史,尤其是在20世纪的支配性作用。因为现代技术的出现,暴力不再是驱动历史的辅助力量,而可能成为其中心力量。这也像是现代社会的另一种隐喻—手段取代了原有的目的,成为目的本身。克劳塞维茨把战争定义为政治的延伸,恩格斯则认定暴力是经济发展的加速器,取代这种19世纪思维的是20世纪对暴力的崇拜。浸泡在咖啡馆里的西方哲学家们纷纷投入到这股情绪中,他们用美妙的言辞把暴力浪漫化。萨特声称“不可抑制的暴力……是人类自身的再创造”,“杀死一个欧洲人是一石二鸟……躺下的是一个死去的人,但一个自由的人却站了起来”。历史最终证明,这些论调是多么的错误与危险。

这也是我们时代的特征。很多人尽管深受暴力之害,却又不自觉地成了暴力的信奉者。普遍的社会不公,缺乏正常的沟通渠道,令愤怒既没有渠道的释放,也无法转化成行动,人们深感无力,将暴力当成了最后的依靠。

在过去的几年中,经济改革带来的暂时安慰已经消退,政权与社会之间的默契也正在失衡,市民社会迟迟没有建立,个人与群体的失败感无人平抚。有很多人试图安慰这个社会,让人们对社会现实视而不见,也有很多人提出了解决方案,只是大部分解决方案是错误且危险的。人们太急躁了,什么都想找到快捷方案,但首要是把问题想清楚。

但对于反抗者来说,暴力最多只能摧毁一个旧体制(很多时候,它连旧体制都不能摧毁,它带来的更多是自相残杀),而不能带来一个新社会;对于统治者来说,暴力只能通过被统治者的恐惧带来一时的稳定,但是它永远不能提供真正的合法性。每当社会动荡时,人们就都忘了历史教训,纷纷对暴力寄予厚望,因为它最简单、最直接,最能释放烦躁。

我这番话或许不动听,它也很可能被理解成怯懦。面对如此多的社会不公,我们怎能心平气和?事实上,我自己也没有答案,且深受这种悖论的困惑。但节制,的确是我们时代所稀缺的品质。

祝好!

许知远(《生活》杂志联席出版人,《亚洲周刊》、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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