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沣何尝不担心袁世凯。在1906年的官制改革会议上,袁世凯坚持要设立责任内阁,载沣至今都对袁世凯当时的猖狂劲记忆犹新。虽然老太后在前两年已做先手,将袁世凯所辖的北洋新军六镇中的四镇收归陆军部,去年又将他与张之洞一起上调为军机大臣,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岂能轻易动摇袁世凯的势力?更何况,处置一个位极人臣的军机重臣,必须要经过军机大臣们的同意,其所颁上谕也须有军机大臣的副署才能生效,满族亲贵要诛杀袁世凯,谈何容易?
正因为如此,载沣才不敢贸然而行。再三思虑之后,载沣和隆裕太后把首席军机大臣庆亲王奕劻请来商议,不料奕劻听后立刻伏在地上,一言不发。在隆裕太后的厉声质问下,奕劻才嗫嗫嚅嚅地说,这事得和军机重臣张之洞商量才能决断。
载沣没办法,只好又召见张之洞。张之洞听后,忍不住长叹一声。张是汉人大臣,年纪又大了,听说要诛杀袁世凯,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他说:“国家新遭大丧,主上又年幼,当前为此稳定的大局最为重要,此时诛杀大臣,先例一开,恐怕后患无穷。”他见载沣仍迟疑不定,便又说:“王道坦坦,王道平平。愿摄政王熟思之,开缺回籍可也”。
事实上,除了奕劻和张之洞反对诛杀袁世凯外,其他几个军机大臣也表示反对,比如那桐和世续,都是袁世凯的私党,世续还暗地为袁通风报信。而在地方督抚中,端方是袁世凯的姻亲,东三省总督徐世昌更是袁世凯多年的把兄弟。另外,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也曾为袁世凯出面说情。这些人都构成了阻止杀袁的重要力量。
据时人刘体智在《异辞录》中的记载,宣统元年(1909年)的年末某日,在严办袁世凯的流言声中,袁世凯像往常一样,迎着冰冷彻骨的寒风前往内廷。载沣主政后,每日都要召集军机大臣商议朝政。这一天,当袁世凯走到殿廷的时候,早被买通的当值太监将他拦住,偷偷地对他说:“袁大军机可不必入内,今日摄政王怒形于色,听说严惩谕旨即下,恐怕对袁大军机不利,宜早筹自全之策。谕旨如何严峻,则非我辈所能得知。”
袁世凯听后,犹如被打了一闷棍,在脑袋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失魂落魄地走回了自己家中。待到稍微清醒,袁世凯急忙把自己的幕僚和亲信招来商议对策。亲信张怀芝(也有说是袁克定)说,情势危急,不如立刻前往火车站乘三等车前往天津,毕竟直隶总督杨士骧是我们的人。袁世凯听后,立刻简单收拾行装,在张怀芝的保护下前往天津。
说起张怀芝,原是袁世凯的马弁,一次阅操中,袁世凯不慎落马,张怀芝急步上前,一手按住马头,另用头颈和肩膀扛住坠马的袁世凯,袁这才避过一难。由此,张怀芝被袁世凯认为忠诚可嘉,后来也一步步做上了镇统制并在民国后当上了山东督办,这是后话。
为防不测,袁世凯不敢到天津本站下车,而是提前一站让张怀芝给杨士骧打电话,让他派人来接。杨士骧倒还镇定,他让袁世凯万不可来督署,万不可让人看见,他随后就派人处理这事。
袁世凯正在生闷气时,杨士骧的亲信来了。他带来了北京的消息,说“罪只及开缺,无性命之虞”。袁世凯听后长舒了一口气,便决定立刻回京,预备明晨入朝谢恩,不然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当时北京的袁府更是陷入了慌乱当中。袁世凯失踪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一时间谣言纷纷,有说袁世凯被秘密处死的,也有说袁世凯畏罪自尽的,一时间纷纷扰扰。直到后来,主持军机大政的张之洞听说袁世凯已经回来的确切消息后,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事后,老张忍不住对左右调侃道:“人家都说袁世凯不学无术。我看哪,他不但有术,而且是多术,你看他这次仓皇出走,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谁能知道他躲在哪里?我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术’了。”
第二天,袁世凯终于见到了那道上谕:“内阁军机大臣外务部袁世凯,夙承先朝屡加擢用,朕御极复予懋赏,正以其才可用,俾效驱驰。不意袁世凯现患足疾,步履艰难,难胜职任。袁世凯着即开缺回籍养疴,以示体恤之至意。”
三天后,袁世凯怀着无比的委屈和幽怨,带着他的姨太太和亲信们,孤独而凄茫地离开了北京。袁世凯被排挤出京后,清末政坛再次发生或大或小的地震,袁世凯的私党一个个被清除:杨士骧当年去世,端方接任直隶总督;张之洞去世;邮传部尚书陈璧被革职;徐世昌内调邮传部尚书,东三省总督由锡良接替;黑龙江布政使倪嗣冲被查办;民政部侍郎赵秉钧被斥,载沣接管警政;江北提督王士珍自请开缺,等等。
清末有这样一个说法,说“张之洞有学无术,袁世凯不学有术”,张之洞固然是忠厚老者,他和袁世凯的关系也不算太好,但在关键时刻,他的话实在是宽仁厚道的长者之语,不管他是为了大局着想或是其他,却在无意中保护了袁世凯。
至于袁世凯,他虽然混迹官场近30年,不但“有术”而且“术”还挺多,但在皇权体制下,当他从庆王府听到“将对袁不利”的消息后,何尝不慌张?这时的他,也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无计可施矣。
再强的人,也有落难的时候,摄政王载沣当政的这几年,恐怕就是袁世凯最艰难、最危险的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