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那林三眼儿胆子极大,亦惊得肝胆欲裂。这林三眼儿年轻时曾做过刨坟倒斗的勾当,还算有些胆气,出了一身白毛冷汗后强自稳下心神,循着哭声找了过去,发现那摄人夺魄的哭声发自一口井中,井口被大石给盖住了。小院废弃多年杂草丛生,若不仔细搜寻,还真难发现竟有一口废井隐藏其中。
林三眼儿被鬼迷了心窍,鬼使神差地将那掩盖的大石推开了一条缝,借着残月余光,只见井下波光粼粼,寒气四溢,水面上倒映着一张不断扭动的面孔,那张脸却不是他林三眼儿的——竟是一张披散着发髻的女子脸容,随着水波不断变换着形状,鬼怪一般好不骇人!
这一瞧几乎让林三眼儿吓破了胆子,迷迷糊糊的心神倏忽清醒过来,定睛瞧去,井内漆黑一片,唯有丝丝潮气上涌,却是连有水无水也看不见的。
林三眼儿只当是自己眼花,侧耳倾听,也根本没什么女子的哭声。再看那盖在井口的大石又吃了一惊,这大石怕不下三五百斤,他怎可能推得动?心下益发觉得是自己发了癔症。
李贵九这时悠悠醒转过来,一片茫然之色,竟不知自己为何昏厥,却是将那哭声忘了个一干二净。
悄悄取了东西回到家中,林三眼儿总觉得有一张变幻不定却根本瞧不清长相的女人脸在自己眼前若隐若现,暗忖难道是撞邪了不成?思来想去只得向堂口的兄弟求救,由此传进了阿仁的耳中。
谭啸不信鬼神,自然对撞邪遇鬼之说嗤之以鼻,在他想来,那林三眼儿潜入皇宫,担着掉脑袋的风险,心内定然是惶恐无比,再加上与李贵九交割之处荒芜已久,阴森恐怖,心鬼作祟以至产生了幻觉。
这么想,谭啸便流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的神色,阿仁轻轻咬了下嘴唇,又说道:“林三眼儿在恩济庄外寻到了一个守墓的老太监打听,那老太监起初死活也不肯说,后来纠缠不过,又贪银钱,这才说出景祺阁那口井,在光绪二十六年间曾处死过一位贵主儿,后来宫里就传景祺阁闹鬼,常常在夜间能听到其中传出女子啼哭之声。”
谭啸听阿仁说得认真,不由怔了怔,笑问道:“莫非阿仁你竟也信了这荒诞之谈?”
阿仁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不与目含诧异的谭啸相视,将目光投向窗外,淡淡地说道:“不知生,焉谈死。”
谭啸心头生出一种怪异至极的感觉,阳光从窗口泻入,阿仁全身沐浴在灿烂的春光之中,神色宁静,意态平和,与谭啸脑海里浮起的那个身影渐渐重叠。许多年前,一个夕阳如血的秋日里,也曾经有一个人如阿仁这般,轻轻地说出这六个字,便是他们的眼神也如出一辙,淡然中隐现惘惑之色。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良久无语。墙角的座钟当当地敲过了十二下,谭啸从失神中惊醒,抬眼看见阿仁正望着自己,笑了笑问道:“普化寺那边的情况呢?那位德宗大师回来没有?”
阿仁摇头,说关于德宗大师没有任何消息。
谭啸站起身舒展了一下麻木的双腿:“关于追查那日在茶楼外的暗桩,进展如何?”
“当日茶楼外除了杨老歪的人,还有两队人马来路不明,杨老歪那一路看着马车驶进了总统府便悄然撤离,其他两路却有些古怪。”阿仁微微垂下了眼睑,语气颇为郁闷,“按照您的吩咐,我安排盯梢的都是堂里最机灵的兄弟,可半路上都跟丢了!”
谭啸一惊,猛地回头盯住了阿仁:“全都跟丢了?”
“是!其中一路跟到了五福堂便不见了踪影,兄弟们在门外守了几天也不见那人再出现。而另一路径直出了城,好像已经发现有人追踪,结果把我们的人给甩掉了。”阿仁并不找借口推脱责任,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又道,“这些人都面生得很,堂里的兄弟们已经撒下网去了。”
洪门虽一直活跃于江南及沿海一带,其声名在北方并不如何显赫,却并不意味洪门在北方毫无根基,京津这一支洪门山堂,据说源自洪门五祖堂长房的青莲堂,也就是世人口中常说的“天地会”。随着洪门天南海北遍地开花,虽名为一家,对外统称“天地会”,对内亦不改洪门的称呼,其实已是各自为政。而洪门创立之初便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满清历代对洪门的剿杀均不遗余力,京津正是天子脚下,这一支的洪门弟子不得不竭力隐藏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