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一遍紧过一遍的汽笛声中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开动驶离了站台。谭啸靠着椅背,将黑呢礼帽的帽檐向下拉了拉遮住了眼睛,抱起胳膊仿佛打起了瞌睡,视线从旁人瞧不见的角度穿越车窗,注视着渐渐变小的景物,上海渐渐远去,北京却是越来越近了……
谭啸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好戏才刚刚要开场,他却不能亲眼欣赏,不免让人感到有些遗憾。
经过了最初的喧嚣,车厢里渐渐安静了下来,车轮转动摩擦发出的单调声响让谭啸渐渐萌生睡意,蒙眬间听到一句低语:“哎,听说没有,最近京城出了件奇事!”
“啥奇事?”
“上个月十五那晚,有人半夜上茅房时看到一条五爪巨龙腾云驾雾飞到紫禁城上,盘旋了一圈,然后张嘴吐出了一个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宝珠后腾空而去,接下来几天有很多人瞧见紫禁城夜里有七彩华光闪耀……”
谭啸随意地偏了偏身子,不着痕迹地从帽檐下打量了一眼对面,说话者四十岁上下模样,身着一件半旧绸衫,戴着顶瓜皮小帽,胖脸浑圆,小眼如豆,眼神闪烁不定,谭啸记得他也是在上海上的车。
这人的样貌虽颇为不堪,口才却甚是了得,一段荒唐不经的传闻竟被他说得活灵活现,配合夸张的表情,宛如确有其事一般。
旁边那位二十多岁书生模样的文秀青年憋着笑点头道:“果然是惊世奇闻!莫非……你老兄有幸亲眼目睹?”语气中隐含揶揄,显然是把“瓜皮帽”口中的“奇事”当成了笑话。
“瓜皮帽”一双鼠目立刻瞪得溜圆,刚要说话,过道另一侧有人插话道:“这件事在四九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却没听说谁亲眼所见……”这人一张嘴地道的京片儿,一边说话还一边揉搓着红彤彤的大酒糟鼻。
话没说完就被气愤的“瓜皮帽”给打断了:“我前几天刚从京城来,亲耳听普化寺德宗老方丈说这是神龙献宝,要出大事了!”
说起京城众多的寺院庙宇,普化寺算不上多么有名气,可这位德宗方丈却了不得。传说十几年前定县三年大旱,幸亏这位高僧降伏作怪的旱魃,拯救了苍生。在京津两地一提起这位德宗大师,无人不知,那可是活神仙一样的人物!
一听到“德宗方丈”的名号,周围响起了一片吸气声,搭话那人再开口时便多了三分恭敬:“老兄,你倒是说说,那神龙献的是什么宝贝。到底要出啥大事了?”
“瓜皮帽”抿着嘴唇扫视了一圈众人,见大家都注视着他,显然都存着同样的疑问,小眼睛眨了眨,颇为得意地咳嗽一声,“兄弟!你还真问对人了,换作旁人怕连这宝贝的名字都没听说过,这可是皇家的绝顶机密!我祖上当年可是正黄旗的包衣……”
谭啸撇了撇嘴角,暗暗冷笑,宣统皇帝都逊位好几年了,可不光北京城里那些前清的遗老遗少们现在还端架摆谱,眼前这位更加以曾为满奴而骄傲,好像做皇家的奴才都高人一等似的。
“吆呵!没想到原来贵祖竟是黄奴,失敬!”突兀的声音有些尖细,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讥讽。谭啸循声望去,说话这人身形瘦小,身上裹着件不合身的破旧棉袄,腰间系了条麻绳,戴着顶罩耳的小帽,衣衫虽然褴褛,五官却十分俊秀,黝黑的肤色更衬得大眼睛黑白分明,看样子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跷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靠在椅子上斜睨着瓜皮帽无声冷笑。
谭啸心头一动,目光不经意地从这少年手上扫过,打小老骗子就教他“以江为眼,以湖为口”,正所谓眼要像江水一样宽广,眼界要宽,眼光要亮,眼力要准,这样才能识人辨事,眼与口乃是他们这个行当的首要因素。
多年的锻炼加上独自闯荡江湖三年,谭啸如今识人辨事的眼力已经颇为锐利,只一眼谭啸便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暗暗一笑。
那“瓜皮帽”明显也听出来少年话中的讽刺,一张胖脸涨得通红,怒目而视。他记得上车时这个瘦弱少年是独自一个人,看衣裳比乞儿也强不了多少,心头便动了凌弱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