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虾(4)

“他毕业了,一年后我也毕业了。他作为先头部队,先在北京打下基础来,一切都是这样说好的。但是距离产生的隔阂很快发生了,我们一直写很长的信,汇报彼此的情况,表达彼此的相思,最后在信里都到了肉麻的程度,但是恋爱中的人是不知道肉麻的。但是由于我忙着考试,一封词意不明的短信让他忧心忡忡,直到忧心如焚。那时候宿舍还没电话,他打过两次长途电话,我都没接着。一星期后,我接到了他来的信,信一开头就是:秋天的阳光照在我的床上,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感觉自己闻到死亡的气息,可能见不到你了。整封信完全没有以前我们的写实风格,完全是没有边际的伤感,我看了信,当场就抱床痛哭,怀疑是上封信因为没有像往常那样温柔,让他怀疑我在疏远他,以致离开他。我赶紧买了当天的火车票赶到北京见他。那是我第一次去他单位的宿舍,北京的筒子楼,一间宿舍的四个墙角摆着四张床。我进宿舍,他果然躺在床上,阳光果然照在他身上,但是他只是患了感冒。我觉得他真是个孩子。他一见我从天而降,‘哗’就坐起来了,病也没了,拎起开热水壶就要给我倒水,但是热水壶里早就没有水了。他坚持要出去给我打水去,我什么也没有说,心疼地抱着他。他在大学里是多么优秀多么坚强的人啊!现在他独自躺在走道漆黑的筒子楼狭窄的房间里,空气里充满煤油的味道,公共厕所的臊气一直传到房间里来,为了防止石灰墙落白灰到被子上,墙上贴满了杂志的广告彩页。所有的衣服都挂在墙上,用报纸糊的纸筒罩着,床底下是一口已经在托运中撞破皮的皮革箱子,里面装的只有书和我的信,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我大声地哭,他却一直笑,他说别哭,要带我出去吃饭。我们俩很快就喜形于色,他在附近找了一家最豪华的餐厅,请我吃北京烤鸭。他从袖口发黑的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钱,我想他一个月460元的档案工资,加奖金也就一千多元,能省些钱也不容易,但是他的倔强劲又来了,一定要让我吃最想吃的,住干净卫生的宾馆。吃完中饭,我劝他去上班,下午他就屁颠屁颠骑自行车上班去了。”

尹川的眼眶有些湿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所致,他同时感到心中沉甸甸的,像灌了铅一样。他将自己固定在座位上,心里既不愉快也不悲伤。

林鹭用纸巾抹了抹眼睛,向尹川笑了笑,感觉自己有些失态。尹川点上烟,慢慢吸一口,下意识敲了敲烟灰,问道:“你那时候觉得幸福吗?”

“我很少用幸福去思考感情,喜欢用值不值得。尽管他最终属于大海,不属于我,但是我觉得值。”林鹭垂下眼帘,看着桌上的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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