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时候,我会想念她拿手的油面筋烧肉、木耳烤麸、也会想念她的腌笃鲜。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这些食材,我炖的味道,总是与姑姑差了那么一点点。也只有到那个时候,我会觉得有些对不起她。我总以为她是不得已才出现在我生活中的,她不情愿,我不乐意。而很久以后我才发现,若是把所有的至亲眷友排上序,我姑姑仍然是对我最好的人。她虽不尽如人意,却也无可替代。
细想起来,她对我,远比对我姐要细心。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关于我的身世,她始终对邻里和我的师长们三缄其口。你见过一个泼辣户三缄其口的样子吗?那真是太可笑了,甚至比话说开了更令人心里窝囊。就连学校老师对我的评语,都一直是“你是一个成长在特殊背景的女孩”。在我的生活环境中,仿佛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能提”,但荒唐的是,从始至终,我都没觉得这是一件多丢人的事。
没有妈妈的人多了。即使是在那个年代。况且,我的妈妈们也并没有对我不好,她们压根就够不着我。我甚至觉得我父亲如今的太太不够好看,你说你找都找了,为什么不找个好看的女人呢?
而在我所写作过的诸多故事中,父母亲的形象都是极为模糊的。双亲不在场的为大多数。女主人公总是那么独立、坚强,千篇一律。但回想起来,我内心总感到愧疚,因为我抹杀了姑姑的付出。也包括我父亲的付出。并不是每个人都善于通过温情的方式表达爱,但这不能证明他们不爱。可惜太年轻的时候,谁又能真正体味这些。
高三那年,我因为皮肤问题被父亲带去看中医。把脉的时候,医生说我失眠,我说是;说我月经不调,我说是;又说我子宫后移,我说是;最后他问我是不是常生闷气,我说是。但父亲听傻了。出院以后,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我才突然意识到,有些真实的情绪,大人未必能悉数感知。而我早前对他们的要求未免太过苛刻了。不知道他看到我小说中描写过那么多死于非命的父亲会有怎样的想法,而我与其费力去解释这些都是假的,还不如趁早给自己想一个笔名。
我的父亲是一个煤炭工程师,后来又成了一个商人,但我对他生活的细节毫不了解。我去过他家,仿佛一个客人。因为他从任何一个抽屉中想要取出某个物体,我都不知道那将会是什么。这种生疏感,甚至远远超越我远在上海的姑父。即使我与姑父交流稀少,但我仍然能大致判断他的沉默是欢喜的沉默,还是压抑的沉默。是闭目冥想,还是打盹。但从父亲身上,我完全没有把握的自信。我也曾试图理解他,因为我知道王乔厌恶他的原因,无外乎是埋怨他不节制地淡化了他对于我养育的职责感。以至于姑姑全家都在为他的逍遥而蹉跎着无滋无味的生计。他们只得到了极少的金钱,那压根算不上什么抚慰。